第四十八章 落心之意無可喻
莊宜興衝衝地推門進來,邊走邊道,“今夜的晚膳豐富的很,宸帝還派人送了幾道菜過來,想必全是你愛吃的,可見他是有心的了。”
我兀自發著呆並不理這一句,莊宜見我半天不言語,湊過來瞪著眼睛看了半晌故意挨著我笑道,“這是怎麽了?竟是發呆撒癔症呢?”
我回過神來,問她,“姐姐,前些日子我病著不知道,他是怎麽平定了瀝王的?”
莊宜的笑容怔了一下,才道,“怎麽好端端的想起來問這個了?”
她側過身在我旁邊坐下,道,“自然是君墨宸壓下去的啊,不過說來,自從與我淩國一戰,宸王朝明明看著已是孱弱不堪,沒想到暗裏卻有那樣大的一股力量。”
“當日的情形,已經被眼見過的人描繪的神乎其神,說什麽正是危難的時候忽然就出現了幾個人,身形淩厲,刀法手段更是淩厲,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幹淨了瀝王帶來的人。”
莊宜說這話的時侯非常平靜,倒像是在說著今晚的菜肴一樣。
連我也奇怪起來,好端端的我怎麽問起這個了。
遂笑著問莊宜,“擺飯了嗎?我都要餓死了。”
“我還以為你不餓呢。”莊宜嗔笑了我一句,隨即又道,“哎?我剛剛進來怎麽沒見著如蘭?她上哪去了?”
想來她還不知道嚴奕來過的事,也好,畢竟不是什麽可以宣之於口的,少一個人知道也好,便道,“她說不舒服,我先讓她回去了。”
莊宜也不問什麽,我兀自披了衣服,隨她一同出去用飯,對剛才的事隻字不提。
隻是心中還是久久不能平靜,方才嚴奕問我,“你愛他嗎?”
若是以前我會毫不猶豫地否認,可是剛剛我為什麽猶豫了呢?為什麽那樣害怕君墨宸發現,怕他誤會,怕他難過。
我這是怎麽了?
卻是一桌的飯菜,各色菜品,琳琅滿目地整整一桌子,我驚訝道,“姐姐這是做什麽,菜怎麽這樣多,我們兩個人如何吃的完。”
莊宜的眼神閃爍一下,還未說話,便聽得門外一聲響動,“誰說就兩個人的?”
我身子僵住,回頭便看到君墨宸滿臉笑意盈盈立在門口。
眸光無聲地閃了一閃。
他長身玉立站在那裏,此刻臉上露出極溫潤的笑意來,一身石青色彈墨的衣裳,不知不覺間竟與嚴奕有些相像,我一時看呆了。
他道,“傾顏,你記住,若他待你不好我是一定要帶你走的。”
沒有人知道,性子溫潤的嚴奕內裏卻倔強得很,隻要他一旦決定了的事情,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我又不由地有些不安,也不知他此刻有沒有出了宮。
正這樣想著,便聽得君墨宸微微提高了聲音喚我,“公雅。”
我一陣恍惚,那兩個字差點便脫口而出了。
待反應過來,卻硬生生地止住了。
隻聽得君墨宸笑道,“你怎麽了?半天也理人。”
我看著麵前君墨宸的笑臉和滿桌的飯菜忽然便沒有了胃口,我道,“我不想吃,你們用罷。”
莊宜道,“你這人,方才還喊餓,怎麽這會兒又不吃了?”
我隻衝莊宜抱歉地一笑,便轉身離開。
回到寢殿,正要將門關上,忽然就有一隻修長有力的手伸過來抵住了房門,我關門的動作一滯,抬頭便看到了君墨宸滿臉平靜地站在門外。
登時心便撲通撲通跳起來,不知怎麽的,見過嚴奕後,我越發害怕見到君墨宸,竟是有一股子心虛在裏麵。
我轉身往殿內走去,聽得君墨宸在身後將門關上,門扉發出“吱呀”的一聲輕響,我不自禁地捏緊了自己的手指。
“怎麽了?可是身體不舒服嗎?”君墨宸的聲音淡淡地飄過來。
我咬緊下唇,“沒有。”
“我一來你便不吃飯了,那就是不願看見我了?”他的聲音還是極為平淡。
我繼續道,“不是。”
“那便是見到什麽人了?”
君墨宸的聲音慢悠悠地飄過來,仿佛炸雷一般響在耳畔,我心中一緊。
已經留了許久的指甲,修長如水蔥,頂端修成尖銳的弧度,此刻深深掐進了手心裏去,頓時便有一股細密的疼痛從掌中傳來。
見我半晌不言語,君墨宸忽然嗤笑一聲,語氣嘲諷,“原來這些時日不過是我自欺欺人罷了,我小心翼翼,萬般討好,自以為擁有了你的心,卻終於還是抵不過他來見你一麵,從來沒有這樣一敗塗地過,摧枯拉朽一般。”
我心中沒來由地一痛,心裏仿佛揉進了一層木刺,疼得喘不過氣來。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可是這話卻哽在喉嚨口,怎麽也說不出來。
一轉身便看到君墨宸滿臉暗沉地立在那裏,仿佛一座山,壓抑的人喘不過氣來。
隻聽得君墨宸道,“我兩次向你示好,你卻都沒有回答我,淩傾顏,你是吃定了我敬著你,愛著你,所以你就把我雙手捧給你的心肆意糟蹋是嗎?”
我微微搖頭,心裏難過的不行,想說什麽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一步步走近我,身上散發出濃重駭人的氣勢來,我被這氣勢迫得一步步倒退,小腿抵在榻沿上,退無可退。
我望著他,情不自禁地透出一股子緊張來,周身都是他的氣息,仿佛夜行的狼,嗜人心魄。
殿中靜默了許久,他忽然道,“公雅,我累了。”
語調低沉,仿佛當真是累極了的模樣,聽得我眼淚差點便奪眶而出,我垂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許久,隻聽得耳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道,“物歸原主,你如今若想要隨他去,我絕不阻攔。”
我震驚地抬起頭來,便見得他的指間拿著的赫然便是那支已經被他拿走了許久的木槿花開步搖。
此時那步搖上垂下來的穗子在他手中兀自蕩漾,我的心也隨著那穗子蕩啊蕩啊,沒了著落一般。
他將步搖塞給我轉身便往外走,仿佛有什麽東西忽然從身體中抽離,我急切地喊出聲來,“君墨宸……”
他果然在門口頓住,卻不轉身,隻道,“是走是留想好了再來找我,若是走,我安排車馬送你們離開,若是留……我眼裏容不得沙子。”
說完這句,他便快速出了門去,那感覺竟像是在逃避著什麽。
寒風從打開的門裏灌進來,盡管屋子裏已經很是暖和,也抵擋不了這突如其來的猛烈寒意,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望著濃黑的夜空,緊緊地攥住了掌心裏的木槿花開步搖。
這步搖已經離開我快要一年了,如今失而複得,反而沒有了當初破釜沉舟也要奪回來的氣勢了,步搖上還帶著君墨宸的溫度,這樣握著反而有些燙手。
我靜靜地從隨身的衣裳裏摸出一方帕子來,那是才被君墨宸奪去時,我一針一線繡在帕子上的木槿花開步搖。
當時君墨宸還笑道,“這可是奇了,女子莫不是繡些花花草草,你怎麽倒繡了一件金銀物什來?”
我緩緩地將步搖放在帕子裏,小心地包好。
才做完這些,莊宜便走了進來道,“難不成這屋子這樣熱了?還要大開殿門。”
我瞧了她一眼,默不作聲地繼續坐著。
“這是怎麽了?我瞧著宸帝出去了,好像不高興,方才不還好好的麽?”
我是當真傷了他的心吧,想起我被他強行占有的那一次來,他在耳邊惡狠狠道,“我此生都不會放你離開。”
我此生都不會放你離開。
當時我那樣恨,恨不能殺了他,與他同歸於盡。
可是時間過去了這麽久,他待我那樣好。
有了孩子時,他高興的發了瘋;堂堂君王至尊,甘願為我洗手作羹湯,他甚至用整個大好河山來賭我一顆心,這賭注這樣重,可他還要固執地等我一個答案。
我從冷眼瞧著到如今的漸漸依賴,再冰冷的心也該暖過來了。
可是,如今他是要對我有多麽失望才能說出這一句,你若想要隨他去,我決不阻攔?
想到這裏,我心口一陣一陣地泛起疼來,隻覺得委屈。
莊宜歎了口氣道,“傾顏,咱們都是女人家,女人家圖什麽,不就是身邊能有個知冷知熱的男人嗎?他甚至敢以身體給你降溫,這樣的豁出命去,你還有什麽可猶豫的。”
頓了頓,她又繼續道,“誠然,那嚴奕將軍也不差,可是你們中間總是缺那麽點緣分的,既然各自安好,又何必再去打擾呢?”
既然各自安好,又何必去打擾。
當真應該如此嗎?
我道,“姐姐?你當真不在乎什麽國仇家恨嗎?這樣把我推到他身邊去。”
莊宜歎了口氣,沉重道,“如何能不在乎呢?可是傾顏,仇恨這東西太苦太重了,有我一人背著便好,再不要多你一個了。”
登時心裏便湧起一針極大的被人疼愛守護的溫暖來,我哽咽道,“姐姐……”
莊宜微微一笑,“你若是過得幸福了,姐姐也便知足了,也算不枉受了這一回苦。”
我破涕為笑。
我知道該給君墨宸一個怎樣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