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密室傾談
「好再來」客棧，貴山城最大的客棧。在一間靠窗的餐桌旁，馬努老爹將自己的臉埋在煙霧裡，朦朦朧朧看不清。
午飯，他一直是看著燕幕城狼吞虎咽，自己卻很少動筷子，等燕幕城吃飽喝足后，這才敲敲煙杆子對他擠出一個尷尬的微笑，「燕老弟，這大宛國的羊肉泡饃和長安城比起來，是不是味道有些特別？」
燕幕城用袖子抹抹嘴巴哈哈一笑，「各有千秋，味道桿桿滴。」
又道，「老爹你有什麼話請講。」
今天一見面，就覺得老爹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欲言又止的樣子。
「咳咳，這個……燕老弟，有件事對不住，天馬山的汗血馬我們不能去捉了，昨天上午，大宛國主突然下令封山，天馬山以及山下方圓50里的草原，閑雜人等一律不準入內。」老爹臉色難堪地說道。
「這是為何？」燕幕城壓抑住心中的驚詫，雖然有心理準備，還是有些措手不及，他手沉穩地端起一杯茶。
「因為有個匈奴女人也想要進山去捕捉那野馬。」老爹苦笑道。
「賀拔雲？」燕幕城眉頭一揚。
他腦海劃過今早在城門口見過的那一道飛揚跋扈的身影。心裡隱隱生惱，這女人還真貪，已經騎著一匹汗血寶馬了，尚不知足，還要搶自己的。
馬努老爹點點頭，「她在大宛國主面前誇下海口，狂言說這匹被譽為大宛第一汗血寶馬的野馬，放眼天下只有匈奴人才能降服，所以，大宛國主三思之後下令封山，特別給她一人行個方便。」
看老爹黯然神傷的樣子，燕幕城一隻手輕輕搭在老爹的肩膀上，用輕鬆的語氣笑道，「老爹沒事，一匹馬而已，有緣得之固然好，與它無緣，也用不著可惜，您老千萬別放在心上。」
燕幕城的話讓馬努老爹表情稍稍舒緩下來，可心裡依舊耿耿於懷，承諾而做不到，始終會是自己一生的污點。
……
就在兩人傾談間，一個巨人匆匆走了進來，朝燕幕城點頭致意，對馬努老爹沉聲道，「東家，大宛國主有事召見，請東家移步王宮一敘，馬車在客棧外等。」
大王國主有事召見？
馬努老爹顯然吃了一驚。
雖然大宛國王室是商隊的大主顧之一，可是以往一向是由宮廷內務府的專門官員和自己接洽買賣事儀，作為一國之君，他是從來不會親自出面的。
那麼這次究竟會是因為什麼？
燕幕城和巴圖爾也在尋思。
馬努老爹從座位上站起身，表情沉吟著緩緩走了幾步。想來想去，他判斷最大的可能性還是生意上的問題，或許大王國主看上了什麼特別的東西，希望他這個大漢第一胡商幫忙。
想到這裡，老爹決定欣然赴約。
「東家，我和你一起去。」巨人巴圖爾急聲道，卻聽馬努老爹笑道，「巴圖爾啊，又不是去赴鴻門宴，不用那麼緊張，你下午還有兩筆款子要收，給我兩個胡人護衛就夠了。」
「那我陪老爹去。」燕幕城道。
老爹搖搖頭，「你是漢人，如果此刻去王宮，恐怕會引起匈奴人的揣測。」
這話讓燕幕城若有所思，老爹說得對，目前處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看來大宛國主對馬努老爹是非常重視，派來接他的馬車，紋飾華美，車身的包邊竟然都是純金，一副貴族氣息。
大約一刻鐘，馬爹進入王宮，被護衛直接領到一間密室，密室一桌兩椅，靠牆角有一排木箱，桌上擺著一個茶壺兩個杯子，一名中年人一動不動端地坐桌旁，臉埋陰影中，已等候多時。
護衛將老爹引起屋后，無聲地退下，將門從外面緊緊關上，密室一片寂靜，只剩下馬努老爹和那個中年人。
老爹俯身向前一拜，「草民馬努亞克拜見大宛國主陛下。」
「不必多禮，請坐！」
馬努老爹剛坐下又慌忙站起身，因為對面的大宛國王毋昧棱親自動手為老爹倒了一杯茶，弄得老爹誠惶誠恐。
「大家都叫你馬努老爹，本王這裡也叫你一聲老爹吧。」毋昧棱以這句話作為開場白，語氣極為親和。
「草民不敢。」老爹慌忙起身，卻被毋昧棱一手按著他的手。
「老爹，據說你原本是康居國的一個落魄石匠，後來投商，第一筆生意就是從我大宛國販馬起步的。」
馬努老爹點點頭，盡量保持沉默，這家常反而令他踹踹不安起來。
「其實說起來，我們大宛人和你們康居人都是栗特族人，從這一點來看大家都是一家人，而老爹你被人譽為大漢第一胡商，這不僅是康居國人的驕傲也是我們大宛人的驕傲，畢竟你是從我們大宛起步的，呵呵……」大宛國王意味深長地笑道。
老爹看他一直在兜圈子，不肯切入正題，不禁微微一笑，朗聲道，「陛下，有什麼事但說無妨，只要草民能做到的，一定鞠躬盡瘁。」
「好！那我就像漢人那句話所說的那樣，打開天窗說亮話。」毋昧棱呷了一口茶，臉色神采奕奕，「這次請老爹來，就是有要事相托，還請老爹成全。」
「陛下嚴重了，請講。」
「是這樣的，今天我以一國之君的身份請求老爹去長安給我給運一批刀盾和弓弩，多多益善。」毋昧棱說完靜靜地看向他，站起身，將牆角的木箱一個一個打開，裡面赫然是一箱箱的金子，金燦燦奪人眼目，頓時滿屋生輝。
馬努老爹一掃而過之後，臉上淡定如初，這讓大宛國王吃驚中又欣賞三分，唯利是圖之人往住最不可靠，就聽老爹語氣平和地回應，「陛下，恕草民無法辦到，這些兵器在大漢都是禁止大批買賣，更不允許販運到國外。」
毋昧棱神色不變，試探地問：「那麼偷運如何？」
老爹霍然起身，又緩緩坐下，盡量用克制的語氣回道：「陛下，草民是合法商人，大漢待我們胡商不薄，如果不開商路，我馬努亞克焉有今天？」
「咳咳，老爹說的是，是本王唐突了，那就鐵錠吧，那種沒有成型的鐵疙瘩，想來不會讓老爹為難，若如此還望老爹至少給本王運100輛馬車來。」這國王行事果斷，一路不通他就另闢一路。
馬努老爹沉默著，並沒有立刻表態，半晌之後，他問，「敢問陛下如此大量鍛造兵器，莫非是有戰事？」
這話一出口，他就後悔，軍機大事，乃是一國機密，他知道越的少越安全。
「老爹是個精細人，就算不問，本王也會和盤托出，本王要對付的人自然是匈奴人，匈奴人獅子大開口，不僅仗勢向本王勒索大量財物，還要逼本王每月進貢三匹漢血寶馬！我們給大漢一年也不過兩匹而已，而且大漢王朝也回贈我們同等禮物，匈奴人簡直欺人太甚！本王已忍無可忍，我要先斷其一臂！」
言多必失，老爹不敢再介面。
就聽毋昧棱繼續道：「這一臂就是康居國，沒有康居國用整個國力替北匈奴為虎作倀，北匈奴怎麼能如此囂張跋扈。」
他說這句話時，眼神鋒芒四射。
馬努老爹彷彿這才看清了這大宛國主的長相，發現他一口的美長須上，眼睛竟然射出奇異的藍光。
……
不過大宛國主這話，卻讓馬努老爹內心波濤洶湧，這幾日看他在匈奴人面前窩窩囊囊唯命是從的樣子，原來都是假象，這位國主其實是個胸有城府頗有氣度之人，故意示弱給匈奴人看，其實也只是為了麻痹對方，好掩護自己的暗中籌劃。
可是，他首要對付的是自己的母國，雖然自己已經離開家鄉多年，對康居老王也是恨之入骨，但康居國百姓是無辜的，一旦戰事突起，必將屍骨累累，所以，這一點馬努老爹是萬萬不能答應。
他並沒有明著拒絕，只是呷了一口茶問，「陛下，現在北匈奴與康居國互為犄角，若攻打康居國，它豈會袖手旁觀？恕草民直言，此舉太過冒險。」
毋昧棱茶停在半空，看著馬努老爹的眼睛突然笑了起來，「這一點，就無需老爹費心了，只要老爹肯為本王走這一趟，這五箱黃金先給老爹作為酬勞，事成之後，老爹看中大宛國哪一座城池，本王願任命老爹為一城之主，世襲萬代。」
不得不說手筆如此之大，大宛國主的氣魄還真是異於常人。
可是他面對是馬努老爹。
雖說商人本性逐利，但馬努老爹卻不是一般見錢眼開的俗商，沉默一會兒后，他起身對國主彎腰施禮道，「茲事體大，牽扯眾多，可否容草民詳加考慮。」
毋昧棱也緩緩離座，臉上的表情不變，馬努老爹的反應似乎並不出他意外，他藍色的目光停留在老爹的臉上，不疾不徐道，「那是當然，還望老爹體諒本王苦心，放眼天下胡商真正做到一諾千金的，本王看來也只有你馬努老爹一人。有什麼條件，老爹想好之後儘管開口。」
馬努老爹頭垂得更低，「多謝陛下，草民三日之內必有回復。」
「本王靜候佳音。」毋昧棱以一國之尊俯身，回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