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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雨聲如刀

  溫柔鄉里總是過得很快,一轉眼五天過去,到了離開敦煌的日子。


  馬車換成了駱駝之後,燕幕城也利用這幾天好好練習了一下騎駱駝的技巧。


  馬和駱駝都是被人騎的。差別卻很大,越好的馬性子越烈,比如紅虎,除了燕幕城和趙欽還有那位神秘的女強盜這類級別的高手,一般人別說駕馭,就是走近摸上一模,也會被紅虎踢個鼻青臉腫。


  而駱駝相反。越好的駱駝脾氣越溫順,簡直就是個好好先生,性格恬淡,不喜不悲,看上去每天嘴巴咀嚼個不停,其實並不意味它很貪吃,而是把胃裡的東西再反芻出來細細咀嚼,

  燕幕城在這位溫順的夥計配合下,學得很快,而且他驚訝地發現,駱駝跑起來其實並不慢,可惜商隊貨物太多,其中帶了大量的瓷器,不宜快行,據馬努老爹說,他們以後一天最多行進40里左右。


  ……


  在臨行前的那天黃昏。


  敦煌意外地下一場大雨,和中原其他地方下雨時,眾人躲在家裡不同,整個敦煌都轟動了,家家戶戶男女老少都出來攜手在雨中漫步,感受一下難得的樂趣。


  有的人甚至連傘都不打,像瘋子一樣在雨中又跳又笑。


  到了晚上,大雨漸漸變成小雨。


  飯後,燕幕城正在屋子裡默默收拾東西,一臉悲滄之色。


  他現在是真正的窮光蛋一枚,自己原有的老物件加上夏曼古麗送自己的新衣物,幾乎全栓馬上的布袋裡。


  也就是說,他的全部家當:兩套羊皮夾襖,一件新深衣,一雙新鞋,還有老爹送的價格不費的夜光杯。全都隨著紅虎落入那女強盜之手。


  當然這些倒還其次,更讓他痛徹心扉的是,他陪伴多年的舊葫蘆舊衣服舊鞋子,這些充滿懷舊氣息的老物件都沒有了,這些衣物燕幕城是再破都捨不得丟,而是像寶貝一樣藏在包裹里。


  作為一個極為戀舊的人。


  這等於活活去了他半條命。


  越想越是傷心。


  就像窗外的微微細雨……


  這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女人走了進來,手裡捧著一包衣物,黃色長裙白色頭巾,正是小老闆娘琪曼。


  「我敲了三次門你都沒應,我只好自己進來了。」她歉意地一笑,又把包裹平放在桌子上,取出一件羊皮夾子,交到燕幕城手裡,「這是我這幾天趕做的,你試試合不合身?」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燕幕城驚訝又感動,他連向老爹他們都沒提起呢。


  「是班茹妹子告訴我的,這幾天我看到她一直縮在屋子裡做針線,我就問他緣由,她說你的馬因為她而被弄丟了,所有的東西都沒有了,所以為她特意為你趕製幾件,我跟她說,我來幫忙做一件。」


  她的話音剛落,半掩的房問吱呀一聲又被推開一線,班茹同樣捧著一個包裹走了進來,看見燕幕城正在試穿琪曼給他縫製的羊皮夾襖,臉不由得微微一紅。


  這時門外一陣喧嘩,耿黑子和幾個護衛正好路過,猛地驚見兩位美女級別的少婦都來燕馬屁送衣物,一個位是淑女少東家夫人,一位是美艷老闆娘,他們幾人一下子被氣得吐血。


  怎麼女人都喜歡這馬屁精?


  ……


  細雨菲菲的月牙泉,有一種朦朧的美麗,彷彿一個被輕紗遮面的美人,在雨夜裡發出輕聲的嘆息。


  子夜時分,雨仍舊下著。


  此刻月牙泉畔所有的街市和客棧人聲沉寂,只有幾盞紅燈籠伴隨著輕微的呼嚕聲在細雨中搖曳。


  這時一把淡藍的油紙傘出現在月牙泉畔,在雨夜慢慢地漂浮,最後站在泉畔一動不動,彷彿一個幽靈。


  也不知過了多久,雨中又飄來另一把淺藍雨傘,向那把傘移動,然後兩把雨傘靠在了一起,發出兩個女人的聲音:


  「大當家,已經打探到那個西北都護府都護甘延壽已從烏壘城來到陽關巡查邊防,要呆上三天,就在就住在城東軍營,身邊只有一百護衛。」


  「嗯。」


  「在他回烏壘城的路上葉麗儀?


  如果軍營殺不了,就在路上動手。


  可是大當家。我有一事不明,聽說那甘都護為人清正,愛名如子,對西域其他國家秋毫不犯,我們為什麼要殺他?」


  「二十年前,就在今天這樣的一個風雨之夜,他爹奉了狗皇帝之命滅了我趙家九十一口滿門,如果不是乳娘冒死把我藏在爐灶里,哪有我趙如刀今天?哪有我們的月刀寨?小草,你說我該不該殺他?

  這聲音就像刀,越來越鋒利。


  小草不敢出聲。


  久久,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嘆息。


  兩把雨傘相互偎依著,漸行漸遠,消失在敦煌的濛濛細雨中……


  ……


  大漢取得河西之地后,在河西設立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四郡,為了鞏固邊防,又在敦煌郡的南北方向設立兩關,北面是「玉門關」,南面就是「陽關」。


  絲綢之路的一南一北兩個通道,分別要途經這兩個關口之後,才正式踏入風情無限的西域三十六國。


  所以,在當時的大漢,走出這兩個關口,就等於是出國了。


  這時的陽關遠不是兩千年後,我們看到的風沙漫天的荒漠和戈壁,而是一片有樹有水有人家的綠洲。


  陽光城就建在綠洲之畔。


  城牆高12米頂寬4米,雖然城池遠沒有長安城那麼高大威武,可是貴在紮實。每當看見那蒼黃色的敦厚撞牆在綠草和藍天交界處巍峨聳立,讓每個外出的遊子湧起一種回家的溫暖。


  這裡駐紮著1500名大漢軍士,來自中原各個省份,既有地道的西北人,也有來自遙遠的江南人。


  ……


  陽關,城東軍營。


  一縷陽光透過窗戶斜照在一張疤痕累累的胡楊木桌子上。


  一個濃眉星眸國字臉的中年男子,頭髮紮成休閑裝束,身上依舊穿著玄鐵甲胄,氣質沉靜,不威自怒,端坐在桌前翻閱竹簡。正津津有味地默讀著一段文字:

  三軍可奪氣,將軍可奪心。是故朝氣銳,晝氣惰,暮氣歸。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


  他神情漸漸陶醉,大叫一聲:「好!」


  放下書簡,首片竹簡上印著四個字《孫子兵法》,他提起一柄環首鐵刀,大步走出房間來到一個演武場。


  演武場寂靜無聲,只有兩個軍士在默默擦拭兵器上的銹跡,一見此人過來,立刻單膝下跪行禮,「參見都護甘大人!」


  此人正是大漢王朝在西域三十六國的最高軍政長官——西域都護府第二任都護甘延壽,軍銜是騎都尉。


  西域都護府是漢宣帝時期在公元前60年,為了保障絲綢之路的安全和西域各國的和睦共處,而在烏壘城(今新疆輪台縣境內)正式設立的。


  最高軍政長官叫都護,級別相當於郡太守,年俸2000石,手下的官員有副校尉和丞各一人,司馬、候、千人各兩人。


  第一任都護是安遠侯鄭吉,在他因病退休后,因為甘延壽為人沉穩又孔武有力,是大漢著名的舉重冠軍和跑酷高手,所以把他調到西域,擔任這第二任的都護。


  陽關也是都護府的管轄範圍之內。


  甘延壽每個月都要抽出幾天時間,來查看陽光的邊防軍務。


  ……


  「不必多禮,你們搬幾個石墩過來!」甘延壽吩咐,手中鐵刀在空中一抖,舞起一朵刀花,氣度沉雄,又舉重若輕。


  當兩名軍士氣喘吁吁地抬來三個大石墩時,甘延壽手中刀已經是腳踩七星,舞得如水銀瀉地,眼花繚亂。


  讓兩個軍士五體投地。


  他們原本得知這位甘大人系出名門,還以為是一個花拳繡腿的公子哥兒,來西域只是為了日後的仕途鍍鍍金而已。


  經過他們二位細心觀察,才發現自己是大錯特錯了,人家來陽關,早上四點就起床,聞雞起舞。三餐與兵同食,從來不另開小灶,另外除了巡視以外,更不不去任何風花雪月之場所,而是在軍營苦讀兵法,閑暇之餘又在演武場上刀不離手。


  而且,更讓人目瞪口呆是,這位甘大人是百年罕見的大力士。


  他們抬來的三個石墩,個個重達100斤以上,可是甘大人左右開工,兩隻手拎起來,就像是提兩個菜籃子似的。


  為了刷新這二位的吃驚度,他大喝一聲,將兩個石墩拋飛在空中,像雜技演員一樣,雙手輪番地接著又拋起,驚得兩位軍士齊齊尿褲子。


  我的天,萬一一不留神砸下來,頭破血流還是輕的,一命嗚呼也是大概率呀!


  就在他們戰戰兢兢中,甘大人再加一劑猛料,腳尖一挑,第三個石墩也飛了起來,手腳並用,三個石墩像溜溜球一樣在空中被他玩成了接力棒。


  兩個軍士再也不敢看下去,蜷縮在一起,瑟瑟發抖……


  「好!」突然傳來一聲大喝。


  一個年輕人大步流星走了進來,頭帶武冠,身披玄甲,笑容滿臉,英氣勃勃,兩位軍士立刻起身迎上去,一齊躬身行禮道:「參見校尉陳大人!」


  這位濃眉大眼笑容可掬的年輕人,正是西域都護府的第二把手,主管大漢在西域一切軍務的副校尉,陳湯。


  雖然都是頂頭上司,可是兩位最底層的士兵看這兩位大人的目光顯然有些不同,看甘大人時充滿敬畏,看陳大人時更多是一種發自骨子裡的親切感。


  因為他們知道這位陳大人也是出生卑微,和他們一樣都是個普通農家子弟,而且是個窮三代。絕對是他們心中屌絲逆襲走上人生巔峰的成功典範。


  屌絲見屌絲,那是兩眼淚汪汪啊。


  「君況好身手!」陳湯一挑大拇指眉飛色舞地贊道,甘延壽字君況。


  「子公來了,哈哈。」甘延壽揮舞著三個石墩,還能坦然說話,子公是陳湯的字,他們既是同事更是朋友。


  看都護大人居然能一邊說話一邊舞動石墩,兩個軍士又嚇得腿軟成一團爛泥,心裡抓狂:我說大人吶,您老別說話,小心分心閃了腰喂。


  「來,練練!」在大笑聲中,甘延壽一個石墩扔了過去,陳湯雙手接住,就在兩位軍士認為又來一個猛人時,只見陳湯哎呦一聲一屁股坐到地上。


  兩位軍士又驚又喜,眼淚汪汪,總算來一個正常人類了。


  卻見陳湯臉不紅心不跳地拍手站了起來,嗆一聲拔出了手中劍!舞起一朵劍花,沖甘延壽笑道:「要比就比劍!」


  他舉劍殺向甘延壽,兩人龍爭虎鬥起來,一個凝重一個輕靈,蹡蹡聲不絕於耳,斗得是難解難分,煞是好看。


  聞訊趕來的軍士們絡繹不絕,喝彩聲響徹了整個陽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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