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生死對決
趙欽的一雙劍眉和四方國字臉像極了他爺爺一代名將趙允國,而位列大漢朝「麒麟閣十一功臣」的趙允國性格謀定而後動,素來以喜怒不形於色的沉穩氣質征服了皇帝和手下的大漢將士。
作為祖父衣缽的忠實繼承者,趙欽從小就刻意錘鍊心志,牢記先賢孟子的格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他目光從將士的臉上一一掃過,看到了勇敢和倔強,也看到了驚慌和絕望。
從屋子到軍營大門的距離不到兩百米,他走得很慢,臉上不喜不悲,目光堅毅如鐵,令軍士們忐忑不安的平靜下來,而他刻意拖著的大刀,刀尖與地面發出的摩擦聲也讓軍士們戰意瞬間沸騰。
大戰在即,首先要穩定軍心!
……
由於人數過於懸殊,困住漢人軍營的羌人馬賊都露齣戲謔的笑容,這是屠夫看向待宰羔羊的特有表情。
他們已經將營地團團圍住,就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來。
就在趙欽執刀走到隊伍最前面時,馬賊們潮水般向兩側移動,讓開一條小路,路的盡頭,一個頭裹青帕,一身素衣的羌人提著彎刀緩步走了過來。
他被布遮住一半的面孔看上去很年輕,步履無聲無息,顯得異常沉穩,一步一頓,竟然和趙欽是同樣的節奏。
「我們羌人有句古話:愛人和仇人的腳步都是一樣的。」他開口道,一雙深色的眼角充滿笑意,慢慢將自己蒙嘴的面巾摘了下來,「趙大哥別來無恙?」
「果然是你,狼烈。」趙欽嗆一聲把刀插入地面,嘆了口氣,「上一代人的恩怨,這麼多年你還是放不下?」
狼烈仰天發出刺耳的冷笑,眼睛盯著在趙欽的臉上,「我祖父狼何被你祖父趙允國斬殺,我父狼羽被你父趙卬擒到長安為奴生死不知,你讓我怎麼放下?」
周邊的羌人個個咬牙切齒。
他這句話瞬間點燃了他們壓抑已久的怒火,他們的父輩像這個年輕頭領一樣,大多也是死在漢軍的刀下。
「你祖父狼何本是先零羌首領,我大漢朝對他不薄,可是他卻暗中勾結匈奴裡應外合,妄圖吞併整個河西。你父狼羽刺殺霍去病將軍,被我父所擒,發配為奴已經是莫大恩賜,而且我朝元帝陛下繼位后大赦天下,你父早已脫離奴籍,不知所終。至於你狼烈,你應該記得,我曾經放了你三次,就是為了讓你放下以前的恩怨,讓我們羌漢和睦相處。」
趙欽說這話時,語氣平靜,沒有故意顯擺之前施恩時的高高在上姿態,更沒有此刻面臨絕境時的卑躬屈膝。
自古英雄惜好漢。
狼烈沒有掩飾對趙欽的好感,也感激對方曾經三次放過自己,可是好感對於他三代累積的仇恨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趙大哥,謝謝你當年放了我,所以你這營里的老幼婦孺,我可以不殺,但你們這些拿刀的男人,今天都必須死!」狼烈吐字清晰,居然是標準的漢話。
趙欽微嘆一口氣,抽刀在手。
刀尖指向狼烈那張可以迷倒一堆少女人的英俊臉龐,豪邁地一笑:
「我這把環首軍刀曾經敗過你三次,你是一個人上呢,還是一起上?」
狼烈為人心高氣傲,對待這樣的人,趙欽自然選擇用激將法,只要單打獨鬥,他有信心擒賊先擒王,然後用他作為人質,掩護軍營的人安然撤離,
雖然幾年來,作為大漢駙馬的他當的是只是養馬的閑職,可是暮鼓晨鐘,他都要驅馬到草原上練刀,所以他的刀法不經沒有退步,反而比之前更精進。
「哈哈哈!」
狼烈突然仰頭大笑,「趙大哥,激將法用的不錯,你還真懂我呢,就知我好這一口,我還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是想用你們漢人最喜歡用的擒賊先擒王是吧,當年我爹就是這樣被你爹拿下。」
如果是旁人被如此看穿,多半會驚慌失措,而趙欽聲色不變,執刀的手一動不動。但內心波瀾翻滾,這狼崽子果然長大了,居然會讀心術。
就見狼烈用左手徐徐拆開額上的頭巾,抖了抖一頭瀟洒的烏髮,目如利刃,盯著趙欽的眼睛緩緩笑道,「竟然趙大哥想單打獨頭,我就成全你,對於一個快要死的人,我一向是很大方。」
他彎刀一揚,請!
……
暮色漸深,太陽已沒入地平線。
綠色環繞的軍營一片寂靜,草風吹拂在每一人的臉上,敵我雙方一動不動,連小孩子也被這肅殺的氣氛嚇得不敢啼哭,每個人都屏住呼吸,看向場中。
一場殺戮即將展開——
先出手的依舊是狼烈,他無論什麼事都喜歡先聲奪人,力求在氣勢上就要壓倒對方,他彎刀橫掃后又上下一挑!
趙欽連退三步,一刀格擋。
他和狼烈相反,他們趙家刀法,講究以退為進,用示弱的方式去滋養對方的嬌氣,同時消耗對方的體力。
鐺鐺鐺!
兩刀相碰,激起一串火花,震得趙欽手臂隱隱作痛,他暗暗心驚。這狼崽子力氣竟大了不少。之前拼刀,這小子可是以靈巧見長,力氣明顯比自己弱上一分,沒想到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如今居然在力氣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面色凝重,將刀握得更緊。
幾次刀刀交錯之後,狼烈不慢反快,彎如斜月,快如疾風,從各種角度或削或劈,不斷地尋找趙欽的破綻。
而趙欽依舊採取被動的守式。
看著趙侯爺節節敗退,軍營將士們的心都糾緊在一起,額頭汗滴滾滾而落,而對面的馬賊們則是歡聲雷動。
任他排山倒海,趙欽心如止水。
他爺爺在他小時候親自指點過他刀法,要他以靜制動,以慢制快,待到對方一而再再而三久攻不下心浮氣躁之時,你再猝然出手,一擊必中。
果然,在幾個呼吸之後,當兩把刀再次撞擊在一起時,狼烈的刀明顯有些把持不穩,趙欽心中暗喜,這是說明對方呼吸已經跟不上他的節奏。
他突然反手為攻,一刀斜刺狼烈的手腕,只要擊中狼烈刀必然掉地,然後再欺步上前,用刀抵住他的脖子,將他制服。
不料,刀尖還未觸及對方手腕,狼烈的彎刀卻主動脫手,趙欽一愣,也就在這分秒間,狼烈腳尖一跳,將落在地上的彎刀箭一般踢向趙欽的面門!
「嗤」一聲他額頭一道血線飆飛出去!狼烈飛起一腳將他踢翻在地!
等趙欽掙紮起身,手中的大刀早被狼夜大笑著一腳踩住,一柄雪亮的彎刀像冰一樣頂在他的咽喉。
趙欽心中一陣苦澀,現在知道,之前那狼崽子是故意賣個破綻,然後再趁自己愣神的瞬間,出其不意反而先制住自己。
看來還是自己太自信了!
……
「趙侯爺!趙侯爺——」
將士們眼眶欲裂,侯爺雖然貴為駙馬,平時卻愛兵如子,極為寬厚,深得將士們忠心愛戴,看見侯爺受傷倒地,他們心如刀割,紛紛嘶吼著直衝過來,卻被一群羌人揮刀亂砍,頓時血灑一地。
眼看一場混張就要開始,單腿下跪的趙欽大喝一聲:「你們別動!」
要以少勝多,混戰是最愚蠢的選擇,沒有任何章法和策略就意味著全軍覆沒,但此刻還有別的辦法嗎?
趙欽心如電轉。
心想,唯一的希望就是保存實力,拖延下去,郭子不是在外巡視馬群嗎?希望他看到這邊情形,不要聲張立刻去張掖帶人來支援,這樣大家才有一線生機。
拖延……
趙欽眼前一亮,慢慢舉手擦去額頭上的血,嘿嘿道:「果然年少出英雄,可是我還是不服,你知道我在大漢朝騎術第一,你敢不敢騎在馬上和我一戰?」
「第二次激將法嗎?」狼烈笑道,平靜地看著趙欽的側臉。
「怎麼,終於不敢了?」趙欽露出玩味的表情,送開握刀的手。
狼烈不說話,將彎刀從趙欽脖子上慢慢移開,手腕一轉,刀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度,指向一匹駿馬,「請!」
羌人馬匪轟然騷動,「大當家,別上這廝大當!漢人狡猾,他騎馬跑了!」
他們怒吼著要圍上來。
狼烈刀一揮,喝道:「退下。」
「就算全天下的人會跑,他都不會跑,狼烈笑道:「因為他是趙允國的子孫,他怎麼捨得丟下自己的將士獨自逃生?」
他腳一挑,將刀踢還給趙欽。
趙欽往下腰撿起刀,抖了抖刀上的沙塵,肋骨突然一陣劇痛,這才苦逼地發現自己斷了一根肋骨,咳咳,這狼崽子那一腳踢得還真狠!
他吐出一口血水,心裡第一次感到不安,在顛簸的馬上肋骨一定會更疼吧,預想以自己這樣的狀態,只能發揮騎術三分之一,但我老趙家的子孫絕不會是孬種,無論成敗,去拚命盡全力!
他拖著大刀,步履安詳地向戰馬走去。
狼夜翻身上馬,右手高舉戰刀,沖趙欽致敬,剛才對方表情的變化盡收眼底,從不安到悲涼再到決絕,最終渾身蔓延出視死如歸的氣勢,這樣身處絕境而巍然不屈的敵人,值得他這個羌人尊敬!
……
此刻夜幕已經降臨,黛藍的天空籠罩草原,滿天無聲的星月讓這片大地寧靜而安詳,風溫柔吹拂著駿馬的鬃毛,卻驅散不了這裡即將開始的血腥。
人類就是這麼可笑。
總在大自然萬物合一最溫情的時候,做出自相殘殺的愚蠢舉動。
火把燃起,馬燈高舉。
人群默然讓開一條路,讓兩位騎士奔赴碧綠的草原,去一決生死。
究竟誰會把一腔熱血化作這片廣袤草原的肥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