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定山東四
「放炮!」
毛承祿大喝一聲,大船兩邊的六個大炮同時點燃,「砰砰砰」一陣亂響,這六聲大炮加上船隻,算是和孔有德他們約定好的信號了。
信號一起,對面城頭果然有了動靜。
一隊人馬在夕陽的餘暉里從城中出來,約莫兩百人的樣子,個個披掛鮮明,為首一人騎在大馬之上,身材高大,皮膚黝黑,正是叛軍中的首腦人物耿仲明。
「怎麼就只有耿仲明一個人?」
毛承祿有些狐疑,可是事到臨頭也不是退縮的時候,只能將船靠近港灣,然後拋了錨就帶著眾人上岸。
耿仲明早早的下了馬,看到毛承祿哈哈大笑,道:「大叔今日方來,可想死小侄了。」
耿仲明大約四十來歲,看樣子比毛承祿還要稍大一些,但喊毛承祿大叔可是沒錯。
為毛?
因為一個人:毛文龍。
毛文龍坐鎮東江的時候,手下精兵悍將不計其數,除了黃龍、耿仲明、孔有德、毛承祿之外,還有李九成、尚可喜、陳光福等人。
天啟二年的時候,滿清韃子將毛島主鞍山老家的一百多人全部屠殺,結果弄得毛島主成了孤家寡人,為了延續毛家的光榮,於是毛島主就大肆的認兒子。
毛承祿肯能因為姓毛的關係,所以成了毛文龍的第一個乾兒子,海上名號「毛大」,當然了,還有許多別的乾兒子。
毛文龍缺少親情,所以他除了喜歡認乾兒子之外,還喜歡認干孫子。
孔有德、耿仲明都是孫子。
這樣一來,無論耿仲明還是孔有德,喊毛承祿「大叔」都是再正常不過了。
「雲台啊!」毛承祿握著耿仲明的手,眼中突然流出淚來,腮邊的肌肉抽搐了好幾下,終於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雲台啊,你要為我報仇。」
「哇哇哇……」毛承祿痛哭倒地,跪在了冰冷的沙灘上,這幅尊容即便是在蘇白衣的眼中也沒有絲毫的破綻。
「大叔,怎麼了?」耿仲明本來就沒有任何疑心,現在看毛承祿哭的這麼痛哭,有些發愣,再看看身後四十來個衣衫襤褸的士兵和那被打了半邊的戰船,終於若有所悟:「大叔,嬸子呢,家眷呢?」
「嗚嗚嗚……恐怕命不久矣!」毛承祿死死的拉住耿仲明的手:「都是黃龍這個狗賊,也不知道從哪裡得到了消息,竟然先發制人將我家眷掠去,嗚嗚嗚……」毛承祿捶胸頓足呼天搶地的大哭:「要不是我跑得快,我此刻已經去見義父了!」
「這……怎的,嬸子她們……」
「都抓了!」毛承祿眼淚像是不要錢的海水,不停的汩汩而下。
蘇白衣估摸著,一方面可能是這貨的演技真不是蓋的,另一方面來說,想到如果此次詐降若不成功,自己家小還是免不了一死,悲從中來也是人之常情。
兩個相交集之下,眼淚如泉湧也不奇怪了。
「雲台啊,你一定要給我報仇,走,你去點兵,咱們現在就殺回去,若不將黃龍那王八蛋千刀萬剮,我姓毛的自己被千刀萬剮!」毛承祿停止了哭泣,語氣中透露著極強的恨意,冷冰冰的堪比海上的北風。
「這……」耿仲明有些為難的笑了笑:「大叔,這個,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不!雲台!」毛承祿死死的拉著他的手:「我有銀子,有大炮有火器,還偷偷帶來了幾桶火藥,雲台,我都給你,你務必要幫我報仇。」
「大叔,先回城裡,等瑞圖(孔有德字)回來了咱們從長計議。」
「瑞圖?」毛承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對呀,瑞圖呢,瑞圖怎麼沒來?一個個又是大元帥、大都督的,官做大了就看不起我這個老叔子了?」
「大叔啊!」耿仲明臉上苦苦一笑:「這不出了點亂子么,瑞圖和我一起本來是迎你來著,誰料想你中午左右沒來,李元帥攻擊萊州久攻不下,所以便急調瑞圖過去了。」
「哦!」毛承祿鬆了一口氣。
耿仲明道:「大叔且隨我進城,你們這一路受驚了,小侄已經備好了酒菜,給您壓壓驚!」
「不忙!」毛承祿一擺手:「雲台啊,雖然咱們私下裡是叔侄,可公是公私是私,於公來說,這次是我毛承祿來投奔你們的,既然來了,就不能壞了規矩。」朝後一擺手:「抬上來。」
四十名錦衣衛連同蘇白衣在內都充當了一次臨時苦力,將一箱箱的金銀從大船上抬下來放在岸邊,排成一排並且打開箱子,金燦燦白花花,晃人眼睛。
「這……」這麼多金子和銀子,足以讓耿仲明兩眼發暈:「大叔,您太客氣了。」
「唉……」毛承祿搖搖頭,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蘇白衣:「一家老小皆落入鼠輩之手,十有八九難以存命了,我毛承祿要這些黃白之物何用?本說帶七千人馬來歸,如今人馬全折損,只剩下這些財物而已,還請雲台不要見怪。」
「哪裡哪裡,大叔能來,雲台和瑞圖高興不已,怎麼會怪罪,不敢怪罪不敢怪罪。」耿仲明看了看天:「讓這些兄弟們都一起進城,今晚不醉不歸。」
「好!」毛承祿道:「雲台讓人看著點船,船上還有數百火器、火藥!」
……
登州城濱海而建,雄踞一方。當年毛文龍坐鎮東江的時候,孫承宗便極力建議天啟皇帝設置登萊二府,以此策應遼東和東江重鎮,後來袁可立任登萊巡撫,將此處打造成了一個海陸軍基地,現在袁可立不在了,但是登州城仍算是整個山東半島的軍事中心。
城不高,可每面牆上都有十幾門的大炮,加上山東是整個大明火器的生產基地,所以登州城的防守可以說是無懈可擊,當初如果不是陳光福和耿仲明在城中舉火為號暗開城門,別說孔有德八百騎兵,就是八千也無法攻破。
蘇白衣走入這個年輕的城市,踏著石板一步步向前,在耿仲明和毛承祿二人無盡無休的客套中,終於走到了登州城的「元帥府」。
現在的元帥府,其實就是之前孫元化辦公的地點,屬於登萊巡撫衙門。
「大叔,請!」
耿仲明沒有絲毫防備之心,讓四十人進入元帥府,然後就在大廳中擺好了足足五大桌酒菜,此刻天已經擦黑,大廳中燭光明亮,已經有數人在此等候了。
「大叔來了!」一名三十來歲的漢子從房間里跑了出來,後面跟著四五個皮膚黝黑的漢子,每個人身上都有種沉重的殺氣,一看就知道是從刀山血海中滾出來的人。
「應元,你小子幾年不見越來越壯實了!」毛承祿拍了拍李應元的肩膀,突然將蘇白衣拉過來道:「雲台,應元,剛剛忘了介紹,這是我新任的參將蘇布,如果不是他的話,姓毛的我這條命就留在海上了,多虧了蘇將軍搭救。」
「哦!」耿仲明狹長的眼睛在蘇白衣身上掃了一眼,目光如刀:「好重的書卷氣息,蘇將軍莫非是個讀書人?」
「慚愧慚愧!」蘇白衣拱手,有些尷尬的說道:「蘇某隻是個四試未第的童生,算命先生說小人命克文曲星,所以只能投筆從戎,想跟著幾位將軍干一番事業!」
「投筆從戎,說得好!」耿仲明盯著他似笑非笑:「蘇小兄弟恐怕不知道,咱們帶兵攻陷了登州府,山東一片大亂,這可是造反殺頭的買賣,你不怕么?」
「我怕啊!」蘇白衣很直接的回答:「可富貴皆是險中取,當年常遇春、徐達、李善長等人不也是乾的殺頭的買賣,若無當時的勇氣,哪來與國同休的世代豪門?」
「哈哈哈哈!」耿仲明道:「說得好,說得好,他日若開創了大業,蘇兄弟也應是開國重臣了,來來來,我給你引薦一下!」說話間指了指李應元:「看到沒有,這李公子,乃是大元帥李公的嫡長子,若是咱們真破了這天,合當李大元帥坐龍庭,到時候李公子就是太子了。」
李應元嘿嘿笑了兩聲,拱手道:「大叔、蘇將軍,還有各位兄弟,裡面請,已經備好了酒菜,磚為諸位兄弟接風洗塵。」
一行人走進大廳中,蘇白衣陪著毛承祿等一眾登州將領坐在首位,其餘錦衣衛則散亂的坐在了下面的四個桌子上。
菜品不是很多,主要還是以海產菜為主。
耿仲明笑呵呵的看著桌子上的海鮮,道:「諸位,老耿我就好這口,從小吃到大啊。」
「這鮑兒又是雲台做的?」毛承祿問道。
「是啊!」李應元道:「耿兄親自下廚,味道鮮的不得了。」
「快吃,都來嘗嘗!」
專門有下人將酒滿上,蘇白衣夾了一塊鮑魚放在嘴裡嘗了一下,然後點頭道:「不錯,耿大都督身懷絕技啊。」
「哈哈哈哈!」耿仲明再次大笑,看著蘇白衣道:「世事無常啊,鄙人生於遼東蓋州,從小就過慣了顛沛流離的生活,我家隔壁老頭是蓋州最大飯店裡面的廚子,每天下工時偷偷的在褲襠裡帶剩菜出來管他一家人吃喝。誰能又想到,那個時候我耿仲明眼巴巴的看著鄰居,平生最大的志向便是當個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