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震懾
那是一片海，沒有風吹過，海面卻閃著粼粼波光。在海的中間，有什麼掀起了波浪，飛濺的雪白浪花彷彿要拍打碧空。它們一躍而起，隨後墜落，摔碎在海面上。
這是他的意識，屬於專誅的意識。啟策嗅到這裡的空氣，儘管他本身並不在這裡。這是他曾來過的地方，或者說，這是千年前專誅曾到過的地方。這段記憶似乎刻在了他的意識之中，此時此刻又將他召喚了過來。這是怎樣的魔法？明明他還身在戰場，手中揮舞著雙刀，意識卻分離落到了此處。這片平靜的記憶海。
啟策沿著海岸線向著遠方看去，礁石的一側是銀白色的沙灘。有幾個海螺被浪拍打著，他有點想走過去撿起它們。可是這裡還不是他的地盤，儘管他作為這段記憶的主人得到了進來的允許。因為他還未曾真正想起過……關於專誅的任何記憶。
身後想起了沙沙聲，似乎是踩著沙子發出的腳步聲。有誰過來了……在遙遠的記憶之中。
【專誅……】
是那個夢境里的聲音，他已經很久沒有再做那個夢了，到今天也不知道那個站在祭台上的人究竟是誰。而這聲音儘管他聽過，卻怎麼也無法形容出它確切的感覺。就連發出聲音的人的性別、年齡，也無從判斷。這就像從磨砂玻璃向外看一個好久不見的人，總是差一點點就能看清楚，差一點點就能想起來。但就差了這麼一點。
【我唯一的朋友……】那個聲音繼續說著，【只要你活著……請你活下去……無論是多麼的痛苦，無論是多麼的……難以忍受……】
這個人可真是自說自話啊……啟策默默地想，他無法轉身，只能聽著身後沙灘上那個人模糊的聲音，不厭其煩地請求他活下去。他看著遠處海面上飛翔的海鷗，心境是毫無波瀾的平靜。
啟策對這個夢境里的人沒有任何感情，儘管那人稱他為唯一的朋友。因為現在的他並不是專誅，對於專誅的一切都毫無感情，毫無記憶。他所知道的只是施密特家告訴他的那些冷冰冰的歷史。
但就連這個歷史中，也未曾有過這樣一個「朋友」的存在。
【這就是我的願望，我願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這句話卻在一瞬間讓啟策的心臟狠狠跳動了一下，震得他靈魂為之一顫。剛剛還平靜的心境，突然間就開始翻江倒海了。他的視線之中，那片不斷掀著浪花的大海也湧起了滔天的巨浪。
【如果你消失了，我來此就沒有任何意義！】那個聲音漸漸在啟策的耳中附著上了感情，那是憤怒的、激昂的叫喊，似乎是在說服誰——還能是誰？那人在說服的一定是專誅。
【你要活著！無論在哪裡，無論什麼時候，你要活下去！你要存在下去！】聲音漸漸遠去，但卻像一道咒語，刻在了他靈魂的刀刃之上。
啟策無法轉身，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來到這裡是為了什麼。就像上輩子走入死亡時所遇到的景象，不需要任何提示，他便明白那洶湧的浪花里到底有什麼東西了。啟策飛身向前，跳入海中。海水在他的腳下鋪就一條波濤之路，風暴雲聚集在了上空，漩渦似的雲層下一道閃電劈開了海面。
啟策躍入閃電劈就的海水深淵之中，他的雙目之中燃起了光芒，左目是緋紅的流火，右目是明月的清輝。而那深淵之中，一把殺氣騰騰的兵刃纏繞著同樣的光芒，向著他的手中飛去。當啟策的雙手握住刀柄的時候，附著在專誅之上，這千百年來沉睡的情緒一齊湧進了他的心中。
那是無邊的憤怒與悔恨交織在一起的浩蕩，比流火更熾熱的復仇之心，比清輝更冷徹的鋒芒。啊……這個世界，曾經在千年前奪走了他的一切，而那些掠奪者都已經死去多年，令他連復仇也無法做到。
這一刻他感受到的，是千年前專誅殞命萬劍丘時的憤怒，還有這漫長時光里的茫然與悔恨。仇敵都已死絕，復仇無門。而他能做的究竟是什麼？啟策右手握刀，左手沿著刀鋒向著刀尖撫去。他的目的，其實已經非常明顯了。
失去的東西，他要一件件奪回來。無論是那些曾經屬於他的神兵利器，還是活在這個世界的權利。他的朋友，他唯一的朋友！那個人究竟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讓他擁有了這個奪回一切的機會？千年之前，在幾乎不曾為己而活的戰場之上，他竟然還有這麼一個朋友。
倘若如今，他還有與其再見一面的機會，那麼這一次，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要守護對方的人，是他。而那些曾圍剿他的暗影，如果能將自己的影子延伸至這千年後的世界，那可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等一切結束了，在這個世界好好遊歷一番吧！】腦海之中，那意氣風發的聲音帶著讓人心生悲涼的希望，【不以帝國之刃的身份，不為了任何人！就我們，去闖蕩個夠吧！】
就連賞金獵人都能輕易實現的願望，對他們而言卻是遙不可及的夢想。一切結束之後，得到的不是自由之身，不是作為人的認可，就連隱沒世間的權利都不曾擁有！等待他的是置之死地的圍殺，而那個向他說出此番言語的朋友，甚至也只留下了讓他活下去這樣一個悲哀的願望。
現如今，失去了關於專誅所有記憶的啟策，卻已經無法以旁觀者的視角來看待這一切模糊的情緒了。屬於專誅的情感，已經在他的心中復甦，即使不去莫夏佐所指引的地方，他也能夠確信，自己就是專誅了。
如果說第一次握刀，只是給了他一個媒介讓他於這個世界重生。那麼這第二次握刀，卻是讓他的靈魂真正重生了。啟策慢慢抬起頭，遠處的沙灘之上，並無任何人影。他抬手，手中數尺長刃盤繞著流火與清輝，此時此刻，這屬於專誅的殺氣終於與他「重生」的靈魂融為一體，受控於他了。
啟策揮刀，沒有任何猶豫。這片意識之海，轉瞬間被磅礴的氣浪割裂開來，天地如同末世來臨，迅速崩塌。啟策看著手中的刀，他知道，這就是他。將專誅舉起，他將它對著心臟捅了下去。從刀尖逐漸沒入心臟，直至刀柄也消失在心口，啟策猛然睜開了眼睛。
剎那之間，原本揮動的蝴蝶雙刀都停了下來，而四面八方飛撲過來的猛毒獠牙獅都被無形的殺氣鎮壓落地。彷彿數柄刀刃高懸在頭頂般的壓力，令它們這些已經失去理智的妖獸，硬生生連頭都無法抬起。所有的獠牙獅都被這龐大的殺氣震懾，它們本已經沒有了畏懼的情感，現在卻被這殺意控制住了身體。
只要是獸，就無不被震懾其中！而與之相反，在這些妖獸失去行動能力的同時，原本廣布在格雷山林，讓無數獸群不勝其擾的殺氣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如同它一開始就不曾存在那樣，使得那些瑟縮在獸洞之中的野獸紛紛抬起了頭。
密葉區，由殺氣捲起的狂風也停頓了下來。這些不受控制的殺氣，原本是由專誅發出，以前，它尚未在啟策的心中蘇醒，所以不受他的控制。但現在，這一切已經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殺意震懾到了頂點，萬獸俯首之時，啟策將蝴蝶雙刀收回魔力經絡之中，伸手向著脖頸一按一提。
如握寒冰，一把寒鐵箭矛，細長的矛身閃著霜雪的光輝，出現在了啟策的手中。那尖細的菱形矛頭鋒利似箭，長及等身的桿上，細細雕刻著些許雪片紋路。無論是矛頭還是矛身，及至矛尾，皆由一整塊玄鐵附上寒冰魔法冶鍛而成。這塊合成寒鐵不與啟策的魔力相互排斥，足以看出打造出它的冶鍛師的水準，而那寒冰魔法，恐怕也是從極北之地的寒冰石里提取出的至純魔力。
這是一把，相當考驗啟策掌控力的兵器。而現在，很明顯的，他成功控制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