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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5莊周曉夢迷蝴蝶

  這家電影院算是凰城的年輕人們最常來的一家,配置齊全又價格親民。大廳里燈光輝煌又熙熙攘攘,滿是剛剛放學或下班的年輕人。


  凌煙和安蒂雖然也沒少看過電影,但除了拖著元空約會和「體驗生活」之外,很少來這樣的電影院。三人引得周圍的人群不住側目,許多人都在竊竊議論。安蒂和凌煙倒是不以為然,只是親昵的挽著元空,得意的暗自環視同學們,欣然的上下打量著大廳。


  「有爆米花哦,小空!」安蒂突然興奮的挽起元空的手臂,「要買三份嗎?反正要看完電影才去吃晚餐呢。」


  「我就不必了,爆米花這樣的東西要少吃的。」凌煙只是淡然笑道。


  「我……不是很喜歡吃爆米花……」


  元空忙笑道,因為凌煙輕輕在他腰上掐了一下。


  「來這樣熱鬧的電影院吃爆米花可是體驗生活呢。」安蒂撒嬌的嘀咕一句,煞有介事的。她又瞥著元空,故作悻悻然的說:「聽女朋友的話固然很好,但是似乎僅限於某人呢。」


  元空剛想賠笑,凌煙清了清嗓子,淡然又得意的一笑:「算啦,就買一份爆米花和飲料咯,不是碳酸飲料就可以了。」


  「怎麼就一份啊?」安蒂不滿的斜覷著凌煙。


  「你傻啊。」凌煙意味深長又鄙夷的瞥著安蒂,又悄悄向元空做了個眼神。安蒂心領神會,恍然大悟,微笑了起來。


  於是乎三人在櫃檯旁等待,店員一邊招待客人,一邊不住的打量著三人,旁人也不停的側目。捱了半天,凌煙和安蒂終於得體的盈盈一笑,眾人趕緊都尷尬的收回目光,各行其是去了。凌煙的纖纖柔荑捏著元空寬厚的手掌,她轉頭看向元空,恬靜又悠長。


  「怎麼了?」元空問道。


  「沒什麼……只是……」凌煙輕輕笑著喃喃道。


  「只是?」


  「只是……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們是幻想故事中的主角,好像也不壞。」


  「哦?」元空感興趣的笑了笑。


  「就好像我們也經歷過很多難以忘懷和磨滅的故事,或是許多已經被我們忘記的事情,甚至是在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顯得陌生的時空里。」


  元空點了點頭,如有所悟,他和緩的說道:「今天我也去老道士那裡了,他說你昨天也去找過他。」他抬起頭來平視著別處,若有淡淡的迷惑和所思,「也許每個人年輕時都會有這樣的想法吧。說到底,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到底處於什麼樣的位置?在人群之中,我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凌煙也心領神會,又柔聲說道:「不用擔心我啦,如果你擔心我的話,那你也該好好擔心你自己。所以,以後也別說什麼我太擔心你了。」


  「我知道……」元空會心而又溫和的一笑。安蒂一直站在一旁,看著他和凌煙輕柔的說著悄悄話。她狡黠而又不滿的暗自癟嘴一笑,突然挽緊了元空的手臂、往他身上一靠,撒嬌的抱怨起來:「腳好痛哦,快去放映廳里坐著吧。」


  凌煙不以為然的清了清嗓子。元空忙挽住了安蒂的蠻腰,煞有介事道:「誰叫你要穿高跟鞋呢。」


  「難道你不喜歡嗎?」安蒂怨忿的看著元空。


  「為了你們的健康著想,我就不說我喜歡看你們穿高跟鞋了。」元空又一本正經道。安蒂也狡黠的笑道:「那我自己喜歡也不行嗎?」


  「行行行,當然行。」


  這時,爆米花和可樂終於呈了上來,三人正要往放映廳去。元空搖了搖手機,又道:「稍微失陪一下,你們先進去吧。」


  「哦……」兩人略顯不悅,但也沒說什麼。


  兩人的座位在大廳二層正中的第一排,可謂是VIP黃金位置。幽暗的大廳里熙熙攘攘,年輕人們摩肩接踵。雖然動畫電影在中國市場的號召力還遠不如美國好萊塢,但好在中國觀眾生冷不忌、樂於嘗鮮。雖然今日並非情人節,但這部動畫電影卻號稱是近年來不可多得的純愛佳作。念及至此,看到在場情侶們耳鬢廝磨的樣子,凌煙和安蒂還不禁有些感慨,也有一絲小小的激動。


  不一會兒,元空返回兩人身邊,在中間坐下。凌煙習慣性的問道:「剛才是什麼事情?」


  「哦……沒什麼事。」元空若無其事的隨意應了一聲。


  「是工作上的事嗎?」安蒂看著他,關切又帶著一絲認真,剪水雙眸在幽暗中點點閃光。他好像回過神來一般,從銀屏上收回目光,淡然笑道:「是,工作上的事情,剛給梓林打了個電話,叮囑了一些事情。」


  「很要緊嗎?待會兒有時間吃飯嗎?」凌煙輕聲問道,溫柔的握著元空的手,脈脈明眸直看著他。元空忙笑道:「沒什麼,別擔心。」


  「我就怕一個電話你就走了。」凌煙輕輕一嘆,柳眉微蹙。元空的神色變得有些微妙,也十分無奈。他自嘲的一笑,低聲說:「別擔心,至少現在不會。我這種單位實質上是一個splinter cell,遊離在常規體制之外,只在必要的時候才會激活……」


  「是啊……」凌煙欣慰的輕輕一笑,「時間一久,我們都忘了。」


  元空也笑了笑,卻莫名的流露出一些感慨:「其實……這並非是因為我捨不得悠閑的日常生活,也不是因為我年少所以體諒我。老爺子是故意這樣安排的……」


  「那……為什麼呢?」安蒂微微顰眉看著他——她對此在意已經很久了。


  「因為我平日的生活對於我的工作和身份來說,也是一種掩護……因為有許多眼睛一直在盯著我們,也試圖盯著我。因為各國之間一種默契……」


  他的神色有一絲微妙,嗓音低沉,儘管還是那樣平淡溫和。安蒂和凌煙點了點頭,她們也很清楚這項微妙的默契是什麼。她們作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巫師,一隻腳踏入神聖境地的人,之所以沒有被各自的祖國用於各種明爭暗鬥,不是因為她們有多麼位高權重、難以請動,而是因為這不成文的默契。進入現代之後,世界各地的術士、異能者之間沒有爆發不可收拾的流血衝突,也是因為這現代世俗社會的原則和默契。


  動畫電影準點開始放映,原本嘈雜的大廳瞬間安靜了下來,電影級的畫面頓時吸引了所有的觀眾。畫面如照片般精緻而真實,又充滿非現實的光影和色彩,令人共鳴——歷歷可見的草木,潔白悠閑的長雲,璀璨絢麗的天空。這種縈繞心頭、揮之不去的感慨,就像是在這世上某個地方,有人經歷過這樣的人生,又像是在某年某地,自己經歷過這樣的故事,只是驀然回頭才發現,這只是一個虛構的故事。不如說,或許是觀眾們希望自己經歷過這樣的人生。


  故事的主線其實並不新奇,可謂是正統的幻想正劇的標準展開,只是多了隕石遁這個新鮮的橋段。年輕的男女主角原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因為機緣巧合,在夢中和各個時空之間互相穿越。在磕磕絆絆中,一次又一次進入對方的生活,也發現了在對方的異時空中,世界所面臨的困境。故事在起和承的階段,有著老套而溫馨的橋段與場景,令人會心。但又恰到好處的處處埋下危機的伏筆和悲劇的暗示,歡笑中帶著隱約而無法揮去的悲傷。


  元空喝了一口可樂。安蒂當即把可樂搶了過去,就用這同一根吸管狠狠的嘬了一口,似乎很不滿足的樣子,然後狡黠又甜美的沖著元空一笑。


  元空會心而笑,又若無其事的,又轉頭看了看凌煙。凌煙只是專註的看著銀屏,似乎忘了自己為什麼只買了一份爆米花和可樂。這時,她突然回過神來,如夢初醒一般,看著元空輕輕莞爾,然後煞有介事的從他手裡拿過可樂。


  「你說過可樂不能喝的。」元空一本正經的護住了可樂。凌煙只是嫵媚又淡淡的一笑,修長玉腿交疊在元空跟前,抬起小腿在元空的小腿肚子上輕輕蹭了噌,勻稱的曲線上裹著細膩晶瑩的絲襪,在幽暗中散發著光澤。


  元空穩住心神和聲色,支吾了一聲。凌煙盈盈笑著,溫柔而又威嚴的從元空手裡拿起可樂,然後輕輕呷了一口。紅唇在幽暗中反射著水潤的光澤,動作輕柔,元空頓時覺得她和安蒂喝可樂的樣子充滿了暗示。


  「謝謝。」凌煙又嫣然而溫柔的微笑。


  「至於嘛,我們還用得著?」元空不以為然。不想凌煙沒有把可樂還給他,而是突然身體前傾,美麗的臉龐湊了過來,修長的睫毛剪切著銀幕的光線,雙眸如同一片脈脈的星空,溫香的氣息輕柔的撲在臉上。溫柔的紅唇輕輕貼在元空嘴上,凌煙的舌尖就像濕潤、溫暖而甜蜜的糖一樣,輕輕砥開了元空的嘴和牙齒,甜膩膩的可樂混合著**流進了他的口中。雖然只有一小點兒,大部分都是凌煙的香津,但感覺就像是某種迷幻藥、致幻劑——當然這只是元空的心理感受。凌煙也輕輕的舔了舔、吸了吸元空的舌頭,彷彿他的舌頭是某種糖一樣。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口嚼可樂嗎?


  「謝謝。」元空顯得意味深長又微妙。


  安蒂咳了一聲,凌煙得意又輕柔的一笑。


  三人繼續觀影。到了故事的轉與合,安蒂和凌煙漸漸安分了下來——應該是被劇情所徹底吸引了。大廳內的啜泣和嚶嚀聲次第響起,兩人也不自覺的握住了元空的左右手。只見在銀幕上,男女主角為了挽救各種族行將毀滅的命運,背井離鄉也彼此分離,在遙遠的時空里穿梭奔波,也憑藉著模糊卻無法放手的感覺和記憶,試圖挽救彼此的生命。故事的最後,兩人各自犧牲,一縷精魂穿過重重時空和星海,回到了原本各自生活的小地方。兩人相忘於星海,失去了彼此的聯繫,一切都彷彿只是一場夢。但在多年後,兩人還是重逢在茫茫人海中。


  當再次成年後的男女主角在落英繽紛的坂道上再次相遇、會心而相望時,結尾的音樂逐漸響起。元空也從故事中回過神來,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左右手都被安蒂和凌煙緊握著,柔荑素手上隱隱傳來溫柔的激動。元空看向凌煙,只見她低頭笑了笑,輕輕眨了眨眼睛,雙眸還是鎖定在屏幕上。她回過神來,右手茫然緊攥元空的手掌,輕輕摩挲著,似乎不知該怎麼放著好。


  安蒂有些害羞,竭力用笑容掩飾著,趕緊用蔥指悄悄擦拭眼角。元空剛想說些什麼,又瞬間忘了自己想說的話,只是摩挲著兩人的手,打趣道:「故事結束啦,醒醒了嘿。」


  「討厭……」兩人都小聲嚶嚀道,吸了吸鼻子。


  電影散場,觀眾們意猶未盡的散去。許多人依舊未從故事中抽身,其中不乏情侶,甚至還不乏躲著孩子來觀影的老夫老妻。但是也有情侶著了故事的魔而產生了矛盾,甩開對方的手要去尋找初戀。


  安蒂鄙夷的瞥了一眼人群外那鬧矛盾的小情侶,嘀咕道:「真是愚蠢。」


  元空看著她,微妙的笑了起來。她回過頭來,和元空四目相對,秋波閃爍,得意的又甜甜的笑了。


  三人隨著人潮走齣電影院,外面已是紅霞西漸,夜色如水。凌煙沉默的踱著步子,低著頭似乎心緒縈繞,元空就一直並肩走在她身旁。


  「覺得如何?」元空說道。凌煙抬起頭、背著手,輕輕一嘆,向前走了幾步,盈盈笑道:「說到底也只是個故事,雖然我意外的挺喜歡的。」


  「意外?」


  「是啊,我還以為這片子會很幼稚呢。反正你也知道,我並不了解動畫。」她轉個半圈回過身來,就像跳舞一樣,沖著元空調皮的輕輕一笑。


  「雖然是個老套的正統故事,但講故事本身也是一種藝術啊。就好像是烹飪一樣,只要做得好,經典的老味道才最讓人回味。」安蒂也悠長的輕輕笑道。


  「是啊……」凌煙有些感慨的微笑著,心不在焉的輕輕蹦躂,衣袂秀髮隨著溫柔靚影而飄舞,像極了——應該說就是一個滿懷著心事的少女。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與我心有戚戚焉』吧……」她沖著元空一笑,又說道,「說起來,這個故事最後還是有一些偶然在裡面呢。」


  「哦?」


  「明明男女主角在茫茫人海中已經失散了多年,而且也模糊了對於對方的記憶,就算一直按照殘留的感覺和思念,刻意保持著原本的人生軌跡,在冥冥之中留意和追尋,也不會就那樣恰巧在最後再次相遇吧……如果是在現實世界里,兩人更有可能再也不會見到對方了,或者,至少也要把自己的故事登在媒體上才能找到對方吧。」


  「故事嘛……在偶然中追求必然,又在必然中追求偶然,明知不現實卻又希望能夠看到。」


  元空瀟洒的笑道,一邊散著步,一邊又娓娓的說道:「男女主角在夢中互相穿越,互為彼此,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哦?」凌煙和安蒂回過頭來,好奇又意味深長的看著他。


  「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人們寫故事,在故事中寄託自己最真切的心思,或是這些心思無法存在於現實,因此需要寄託,或是這些故事不現實,因此顯得迷人。但是一個故事一旦寫成時,即等於死去。因為人在寫故事時最真切的心思和情感,只存在於寫故事的時候,寫完后便會消逝和改變,即便作者本人也無法再復現。因此讀故事也是個再創作的過程,讀者一邊試圖從故事中感受作者彼時的心思和情感,同時把自己的心思和情感寄托在別人寫的故事中。」


  元空想起了一首詩,詩中的兩對名句不僅切合人與故事的關係,也切合故事中男女主角的故事。


  「你說,如果導演拍出了另一個結局,沒有讓男女主角最後走到一起,觀眾們會怎麼看待呢?男女主角自己又會怎麼看待呢?」安蒂這時又問道,淡淡的笑容如同一片迷霧。


  「男女主角的看法其實投射的是監督本人的看法,監督如果願意這麼拍,就說明他本人是可以淡然接受這種結局的。一個創作者,無論他對自己作品中的各方觀點和內容持何種立場,但凡是他能創作出來的,一定是在他精神和感官可以承受的範圍內。如果是超出他的三觀能夠承受的,那麼他一定無法寫出來……至於觀眾,自然會眾說紛紜了。也許有人就是希望這個故事有個美滿的結局,哪怕他知道在現實中不太可能。也許有的觀眾認為,一個有遺憾的結局才是更雋永的,哪怕看上去是刻意為之。」


  「但是我想,如果男女主角不僅僅只是角色,而是活生生的人,或者人們處於男女主角的位置上,又會怎麼看?如果一開始便知道結局是遺憾的,那麼當初又會怎麼選擇?」凌煙也問道。


  元空看著凌煙美麗的笑容,又莞爾而笑:「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凌煙稍稍愣了一下,茫茫然看著元空若有所思。如果在經歷了那麼多痛苦和追尋后,最後依然是天各一方、甚至勞燕分飛、甚至陰陽兩隔,那麼回到當初或者一開始便知道了結局的話,還會那樣努力、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嗎?還是會苦苦的保持著追尋的過程,生怕故事走到結束的那一刻,亦或是坦然接受既定的結局?相呴以濕、相濡以沫還是相忘於江湖,真正的愛和自由,到底是哪一個。


  「當然,如果再也沒有相呴以濕、相濡以沫的必要,但有相忘於江湖的機會,大多數人會如何選擇,只取決於彼此的感情有多深。只是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相與處於陸是生活的常態,這個世上只有處處涸泉,江湖只能是一種精神境界,甚至只是一種夢想。」元空又深長的微微一笑。


  「是啊……所以對於莊子的這段典故,人們記得最清楚的還是相呴以濕、相濡以沫啊,畢竟是生活必要的反映。」


  凌煙又輕輕一嘆,看著晚霞微微一笑,又回頭沖著元空,笑容嫣然而雋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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