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御劍

  吃完一個很早的早餐后,常少將準時坐在自己辦公室旁的休息廳里,看著落地窗外的天空在思考著些什麼。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有一部黑色的座機電話,再過一會兒,會有一個重要的客人打電話過來。


  在千葉縣香取市郊外、一望無際的碧綠原野和林地間,有一個偏僻幽靜的大院。高聳的米白色石柱和鐵藝圍牆方圓數公里,將堪比高爾夫球場大小的院子圍起來。在小河旁平緩的山丘上,是一棟英國巴洛克式的大宅,如同一個寬闊的方框坐落在草地上,象牙白的牆壁,深藍色的瓦頂。


  御劍光嚴走過中庭的長廊,微微頷首出神,顯得略有心事。潔白的長廊石柱上伸展著青翠的藤蔓,象棋棋盤似的的黑白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幽靜的走廊里回蕩著數人踱步的腳步聲。


  光嚴的身材在日本人當中屬於罕見的高大,堂堂相貌透露著一股黑色電影中老派硬漢的氣質,一頭油亮的厚實黑髮整齊的梳向後腦。走在他身旁的兩位朋友,分別是上杉和長尾家的男主人義隆和秀明。兩人是光嚴的兄弟和發小,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彼此之間也多了一些禮貌和恭敬。


  「警察廳說什麼了嗎?」光嚴問道,轉頭看了一眼。


  「他們到現在對於肇事者依舊毫無頭緒。我到現在也不知道,當時到底是產生了幻覺,還是真的遭到了襲擊。」長尾低聲說道,依然十分疲憊。


  就在昨天深夜,長尾家遭遇了一場莫名的襲擊。路人目擊者也好,還是家裡的傭人,都說夜裡沒察覺到襲擊者,除了突然陰沉的天空和湧起的陰風。只有一個起夜的傭人,發現當時有重重黑色的陰翳籠罩了主人和小姐的卧室,和轉瞬即逝的黑色人影。除了長尾家三口之外,這也是目前唯一的頭緒了。


  「既然肇事者並非一般人類,自然不會有那麼簡單吧。」上杉也說道。


  「你現在感覺如何?愛佳的狀況呢?」


  「還好,在家裡休息,沒有任何大礙。說實話,除了驚嚇一場、耗費心神之外,我們沒有任何損傷,不知道肇事者意欲何為呢?」


  長尾一嘆道,又顯得更加疲憊了。


  「沒有造成任何實質損害,這更像是一種警告。可是我們連對方的身份都不知道,說是警告的話,似乎又沒有意義。」


  光嚴蹙眉道,也嘆了口氣。三人繼續走在長長的走廊里,回頭間看見寬廣的前庭里停著一輛有些眼熟的黑色勞斯萊斯幻影EWB。


  光嚴走向一扇肅穆而豪華的紅木大門,門后就是他的書房和會客室。門口的侍者沖著他們一點頭,打開大門。光嚴走了進去,面容有些嚴肅。


  在茶几旁的沙發上坐著一位老人,有著和光嚴相似的英朗面容,即使年邁也依然矍鑠有神。斑駁的銀灰長發濃密而硬朗,八字山羊鬍須髯飄飄,剖有仙人之風。高大的身材穿著灰色的和服和羽織,羽織上印著御劍家的八尾神鳥持劍的家紋,袖子下露出的手臂剛硬健碩。他正是御劍家上一代主人御劍持明,光嚴的父親和咲夜的爺爺。他愜意的斜坐在沙發中,明亮的鳳眼看向光嚴時,原本輕鬆淡然的神色又不經意間變得威嚴敏銳起來。


  「父親。」光嚴平淡的說道,把外套脫下。一旁的侍者正準備接過衣服,他自顧自的把衣服親手掛在門旁的衣架上。義隆和秀明也向老人一點頭,微微一笑:「叔父別來無恙。」


  御劍持明點了點頭,端正了一下坐姿:「好久不見啦。」


  「看見您的車在外面,就過來打個招呼。」上杉說道,帶著對長輩的恭敬。


  「父親你怎麼不聲不響的就從沖繩過來了?」光嚴說道,在沙發上坐下。


  「反正我都上年紀了,時間自由的很。」持明爽快的笑道,又看向長尾秀明,「長尾家的事我也聽說了,真是蹊蹺啊。」


  「真的有那麼蹊蹺嗎?你是否察覺到了什麼?」


  持明嘆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道:「雖然沒什麼根據,但我猜……是有誰想給我們施加壓力吧。」


  「誰會這麼干呢?」光嚴眉頭一皺。


  「這件事的受害者是長尾家,而受影響最深的就是愛佳。哼……」老人意味深長而冷冷的一笑。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是三人也大略感受到了他的意思。長尾暗自一嘆,神色踟躇了起來。光嚴又道:「父親你的意思是……」


  老人朗然的一嘆,淡然的看著長尾:「秀明你怎麼想呢?這麼多年,愛佳作為你們家的養女而生活,你們對她視同己出,一定很捨不得她。」


  「叔父您覺得應該讓愛佳回到那個家庭嗎?」秀明認真的問道。


  「從前王家把她託付給我們,是為了讓她平穩長大。後來王家變故,她還是留在日本,也是為了讓元空那孩子遠離自己的原生家庭,暫時遠離自己的過去。其實……當年他父母把愛佳交給我們,也是有這樣的考慮的。」


  「就是不能讓兩人在一起。」光嚴嚴肅的說道。


  「是啊。雖然他倆或許沒有說明真正的原因,但既然是他倆的要求,那我們也只有照做了。再說,照顧他倆的孩子,對於我們來說又有什麼損失呢?但是時光到了今天,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如果我們因為一點風吹草動就把愛佳送回去,那麼不管到底是誰策劃了這件事,都會看出來我們的軟弱。」


  「那叔父您到底怎麼考慮?」


  「依我看,讓孩子自己決定吧。孩子們也不會永遠都是孩子,元空和愛佳都很早熟早慧。他們已經可以平衡的看待自己家庭的過去了,也總有要認識自身的時候。如果就這樣讓他們一直逃避過去,你認為他們會真的長大嗎?」


  持明語重心長道。秀明點點頭,也嘆道:「當然,逃避過去是無法長大的。」


  「兒孫自有兒孫福……」持明長長一嘆,說出一句中國俗語,「另外,咲夜和優姬她們這次去中國,也不僅僅只是為了學校和開放周的事情,還要和『梯隊』那邊接洽吧。你看,孩子們都快長大了,總要面臨正經嚴肅的事情。」


  「雖然你總說你已經退休了,一直隅居沖繩,但還是那麼忙碌和消息靈通啊。」光嚴狡黠的打趣道。老人放下茶杯微微一笑,但無論他如何試圖顯得溫和,卻總是帶著一股威嚴。身為這些日本豪族和藍血貴族的長輩,在他漫長的一生中,威嚴幾乎是最重要的事情。在黑船事件和明治維新后,許多日本的古老門閥和新興華族投身實業和資本的浪潮中,在往後的百年風雲里,也扮演著複雜而舉足輕重的角色。其中,就以曾經十分神秘的御劍家為中流砥柱。如今,這些門閥已是在明裡暗裡都涉及日本社會方方面面的巨人。由於種種歷史原因和面對著來自外國甚至本國的忌憚,這些歷史上曾分分合合的門閥在默契之下達成了一個鬆散的聯合,因此有人戲稱為「強藩」——而御劍持明,就是已經退休的前任會長。


  「您就是因為這些事趕來嗎?」義隆笑道。


  「學校的孩子們不是要去鳳凰城參加開放周嘛,好歹我現在還剩下校團聯日本分部主席這個閑職,不久就要陪同他們一起去。」


  持明樂呵呵道。他又看了一眼手錶,將茶几上的電話座機擺正,撥下號碼和免提鍵。一陣嘟嘟的電子音后,電話里傳來少將的嗓音,持明便開朗的笑道:「我的聲音你還認得吧。」


  「不要說得好像幾年都沒有和我打過電話一樣。」少將還似乎不苟一笑的說道,「是關於愛佳的事情嗎?」


  「你還是這麼直接啊,從來不和人寒暄一下。」


  「難道不是你親愛的外孫女的事情更重要嗎?」


  「好吧,確實……愛佳也許要和咲夜她們一起去中國了,而這一次,她恐怕就會一直留在王家了。」


  「哦,你為什麼這麼認為?想問一問我的意見嗎?」


  「孩子自己的意見最重要。」


  「當然,畢竟我們都土埋脖子了,替他們打算得再好又有什麼用呢?剩下的路總歸他們自己去走。」少將意味深長道,「另外,長尾夫婦身體無恙吧?」


  「好多了,其實當時並無大恙,睡一覺就恢復了。」秀明說道。


  「但是話說回來,對於肇事者、或者說那個怪物,你們有任何頭緒嗎?」持明又說道,恢復了嚴肅,「我想了解一下沈真人的想法。」


  「我會想他詢問的,就算我們不問,他也遲早會主動和你們聯繫。但是目前,我們所掌握的信息還是太少了。長尾家為何會被作為目標,為什麼會選擇這種詭秘的手段,你有任何頭緒嗎?」


  「除了愛佳之外,我想不會沒有第二個原因……至於襲擊者的身份和手段,根據長尾和愛佳自己的描述,我卻不由自主的想到元空和王家自身啊……」


  「愛佳那孩子也並非常人……」少將淡淡一嘆,「而且話說回來,對於這樣一種神秘莫測的怪物或者事件,如果要說一個能夠對付這種怪物或者事件的人,我們第一時間想到的恐怕總是元空吧。」


  「所以說,有些事情搞不好還是解鈴還須繫鈴人啊……」


  持明莞爾道,帶著意味深長的語氣。他看了一眼腕錶,又若無其事的笑道:「哦,我該走了,該去學校了。」


  少將放下電話,儘管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卻似乎有不少思緒。捷格加廖夫上校坐在茶几對面,說道:「也許有些事情要開始起變化了。」


  「遲早的事情,不是嗎?」少將沉聲說道,看著窗外明媚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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