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8孤枕難眠
凌煙朦朧的醒來,不用睜開眼,她也知道現在天還沒亮。夜色溫柔,透過搖擺的窗帘灑進來。她支起身,看了眼空蕩蕩的床。
她撫開窗帘,走出頂樓的玻璃卧室,來到二樓的樓頂上。夜空蒼茫,一輪清晰而明亮的圓月斜掛天邊,如夢似幻,有著一股非現實感。江水如海一般廣闊,望不到盡頭,只在海天一線上朦朧著海島與遠山的身影。
凌煙感到一股迷惘隱約縈繞,似乎她忘記了什麼。她攏了攏潔白寢衣,摩挲了一下手臂,夜間的涼意有些沁人。她四下一看,覺得有些異樣。這全部透明的惡趣味樓頂卧室應該是元空在凰城的公寓,而這寬闊的樓頂和沙灘,卻應該是她在鳳城江邊的別墅。
她走到樓頂邊緣,向下看去——別墅的木製觀景台還在潔白沙灘上,一樓的窗戶里灑出明亮的燈光,照亮了那熟悉的白色圓桌、遮陽傘和躺椅。還有一個熟悉而魂牽夢縈的人坐在躺椅上,悠閑的喝著可樂。
凌煙剛想喊一聲,卻不知為何沒能說出話來。元空彷彿心有靈犀般抬頭看見她,還是那樣熟悉而親切的一笑。
凌煙覺得有些不對勁——小空這時明明應該還在執行任務,不可能提前回家了。但她還是微微一笑,挪動腳步,轉身下樓。眼前的少年,還有這如真似幻的意境似乎有股魔力,讓她懶得去多想。
她來到一樓,透過玻璃牆面看見外面靜謐而熟悉的江灘。推開門,她卻來到一個不同的地方。
她發現自己身處一條陌生的街道,一個陌生的城市,甚至——一個陌生的時空。參天大樓遮天蔽月,空中閃爍著霓虹燈和廣告,交錯著繽紛的全息激光。飛行器在光電和電子系統的指示下,在空中通道中穿梭著。
冰冷的雨滴從高空零星低落,地面街道上冒著水汽,人影如織。十字路口的巨大廣告牌上播送著公益廣告——聯邦軍終於再次找到了地球,現在政府正招募志願者重返人類的搖籃,重建曾經的家園。
凌煙突然覺得有些恍惚,城市的嘈雜喧囂穿過她的身體,似乎在吹拂著她的靈魂。她不由自主的向路口的人群看去,彷彿有什麼靈犀一動在牽引著她——在人群中,她看見一個眼熟的身影,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少女。
一股莫名的懷念和悵惘從胸膺中湧出,她看見少女惘然的抬頭看向天空和大廈,似乎在回憶和思念著什麼。她似乎可以確定,在這個波瀾壯闊的時空里,少女一定經歷了許多悲歡離合,令人既激動又苦澀,也令她有些羨慕。
忽然,少女向路口對面看去。彷彿天意一般,分開的人潮中,有一個魂牽夢縈的少年和她遙遙相望。少女怔住了,少年親切而溫柔的微笑著。少女眼中似乎有點點光芒,嘴角終於露出欣慰而激動的笑意。兩人的目光相互輝映,就像星光穿越遙遠的星海,映在盈盈水面上。兩人挪動腳步,徑直穿過路口向對方走去,好像茫茫人海甚至整個世界都為兩人讓開了道路。
凌煙不禁微微一笑,有一絲暖意充盈在身體里,抵禦著這異世夜晚的涼意。再看去時,那兩人相擁在路邊人群里,已難看清臉上的表情。凌煙不由自主的挪步向那邊走去,也許有很多話要說。
突然,她腳下一沉,彷彿又跌落在溫暖軟和的被窩裡。她趕緊起身,卻聞到青澀的草木芬芳。
睜開眼睛,只見陽光明媚,和風熏人,她坐在坡間磐石上,艷陽將磐石曬得絲絲溫暖。長坡上芳草萋萋,繽紛如雲,落英如雨。她幾乎瞬間可以確定,這樣蠻荒而充滿生機的景色在現代很難見到。她覺得眼前的景色十分熟悉,令人惘然而懷念,卻又不知到底是何年。
她舉目眺望,仲春時節,天色蔚遠,明日高照在雲夢大澤之上,霧氣蒸騰,雲水相接。無垠的青山疊翠參差在雲水間,山澤水田閃耀著金色的波光。人們穿著素布裋褐,行走在阡陌之中。
只見山下有一座古樸的廟宇和祭壇,依山而落。青黑色的飛檐山頂如神鳳的羽翼,展開在一片綠雲紅花和芳草之間。古社裡,還有絡繹不絕的人謁見巫女,以女性和母親居多。她們祈求女神保佑孩子出生順利,健康長命。
而凌煙此時就坐在這神社后的山坡上,溫柔平和的看著山下的人間。她穿著一襲翠綠深衣,荷衣蕙帶,秋蘭蘼蕪,逸絕纖塵。
不過,她在這裡並非來視察巫女們的工作,也不是來接受人們的祭祀。她在這裡等一個人,在過去相對於人類來說無比漫長的時光里,自從她降臨在這片大地上,那個人就經常來這裡看她。雖然從未有任何約定,彼此卻心有靈犀,不約而同。就如萬物應四時而變化,一切都那麼自然。
她在平靜中感受著,神思深入到這片大地上的一草一木中,彷彿在地上看到、在水中感覺到、在風中聞到這片大地上的生機,聽到人們的私語和心愿。
忽然,親切熟悉的氣息從背後出現,就如太陽般聖潔溫暖。她轉身看去,在高聳入雲的青山之下,一片清新欲滴的山林中氤氳著清澈而明媚的光芒,有神明出現在光芒中。
那是一隻美麗的神鳥,立在參天的梧桐上。修長而繁多的脖頸像是神木的枝椏,美麗的長角和羽冠上燃燒著霞光,垂下的尾翼如同金色的瀑布,純凈的翎羽彷彿火焰和陽光——雖然奪目卻並不刺眼,熱烈卻並不傷人。
神鳥有著十顆高傲的頭顱,明亮而清澈的眼睛都看著她,像是深邃的藍天,流露著太陽的熱情和桀驁。
凌煙頓時覺得充滿喜悅,嫣然而笑,踮著腳招了招手。神鳥輕輕振翅,彷彿有絲竹齊鳴。山間的清澈明光黯下,神鳥身上的火光也消散,轉而升起冷清而迷人的光輝和冷焰,彷彿月光和冰玉,每一根羽毛都好像薄薄的翡翠和熒光。
神鳥貼著山坡翩然飛下來,變化成人的大小。祂低下羽冠,溫柔的脖頸在凌煙的臉上和手中摩挲著,耳鬢廝磨。
「今天要帶我去哪裡呢?」凌煙甜蜜的笑道。她似乎知道,神鳥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和她廝混,帶著她到處飛。
她輕輕躍上神鳥的背。神鳥振翅而飛,地上的村莊和神社漸漸遠去。人們看見天空中的她和神鳥,都齊刷刷的丟下手裡的事情,在田間、在地上、在家中,朝著她和祂的方向頂禮膜拜。
神鳥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穿過低沉的雨雲,飛過高聳的雲山。地上的國度變得渺小,就像是一片巨大的棋盤與沙盒。蒼穹蔚藍而清澈,向著隱約漸成弧形的天地一線垂去。在遙遠的天際線上,似乎是她曾經見過的景色。
潔白而無垠的雲海越來越遙遠,天空也越來越深沉。她看向深沉而璀璨的星空,不知自己將要前往何處。她忽然在想,這樣的日子還能有多久呢?正當她迷惘的想著,迷霧忽然籠罩了過來。
她忽然又睜開眼睛,按捺住心中的悸動,發現自己還在自己的卧榻之上。清幽的夜色從窗帘外灑入,搖曳在地板上。她走出卧室,來到樓頂,夜色還是那樣冷清寂靜,似乎時間停止在破曉來臨之前,整個世界籠罩在永恆的凌晨和冷色調中。她舉目看去,江上籠著飄渺而冷淡的薄霧,望不到遠處的水面和彼岸。
一個熟悉的背影走在碼頭上,長長的碼頭向著迷霧和江面上伸去。元空回過頭來,帶著懷念而又溫柔的神色。凌煙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一股害怕和強烈的衝動佔據了她。她立刻轉身沖向樓下。
「不!不要走!留在我身邊!」
她衝出玻璃門,看見元空帶著親切而懷念的笑意,踏上碼頭邊的搖櫓小船,在迷霧的水面上飄過。迷霧突然湧來,一陣天旋地轉。
她的意識終於又從黑暗中醒來。卧室里的床頭燈光還是那樣的昏黃而溫柔,徹夜未熄滅。身下的床和枕頭還是那麼柔軟舒適,似乎有種迷人的魔力,讓她不想睜開眼睛。但是一旦醒來,一縷心思便竄進了腦海里,即使剛才在睡夢中,這心思也縈繞在夢中。
又是一個詭譎的夢境,一個關於失去元空的夢。夢中的時空她真的曾經去過嗎?她和元空真的經歷過這些別離,又或是因為內心深處一直埋藏著這樣的擔心,以至於產生如此真實的感覺?她覺得胸口陣陣的發熱發痛,有一股強烈的惘然似乎要從她的內里將她撕裂,讓她不禁微微的顫抖,讓她眼角有溫熱的濕潤。
自己居然就這樣哭了,是不是有些太誇張。但她只覺得難以自抑,還是就這樣讓眼淚流出來,一邊小聲啜泣著,一邊頑強的擦拭著眼睛和臉頰,一邊委屈蜷起身子,把臉藏在雙膝后,倒在被窩裡。
元空的床很大,又大又白,即使再算上安蒂和另一位小相好也綽綽有餘。有時候她會想,這是不是有什麼伏筆或暗示在其中,但想起他那輾轉反側、缺乏安全感的睡相時,便覺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她平躺在床上,那股心悸和害怕仍縈繞在胸中。空調吹著若有若無、不涼不暖的悠風,天花板下的白色帘布半敞著。透過天花板,澄凈的夜空中繁星璀璨,清澈如洗。在這同一片清凈、幽邃而絢麗的星空下,群山裡的凰城有著無數的人家正在安睡,無數的高樓從山林間聳向天空。一股感覺如同靜謐而溫柔的湖水,莫名的從凌煙心中生出,像溫暖的海潮包圍著她,原本有一絲惘然的臉上露出輕柔笑意。時間的流逝似乎放慢,而頭上遙遠而廣闊的星空卻似乎加速了移動,南起北落,斗轉星移。
她坐起身來,也不整整身上凌亂的白色寢衣,只是穿好拖鞋起身,拿起手機。她走過樓梯,來到一樓的客廳。室內幽暗而清凈,一切陳設以及物品擺放都保持昨夜關燈睡覺之前的樣子,沒有一絲變化,顯然不是有人回來后的樣子。她輕輕嘆了口氣,眉眼微微惘然,心裡覺得空蕩蕩的。
她又來到門外的露台,朦朧的夜色正在漸漸淡去,遠處的景色逐漸變得清晰,浩渺的湖水上飄蕩著薄薄的晨霧。露台上也有著一張圓桌,兩把躺椅,但此時沒人坐在上面。凌煙有些怔怔的看著躺椅,不經有一絲暖意。她返身去屋裡取出一瓶可樂,一邊小口呷著,一邊在躺椅上坐下。
她把手機放在耳邊,聽見嘟嘟的聲音,不禁感到驚喜——沒想到居然能夠撥通。不一會兒,元空親切的嗓音真的出現在對面:「怎麼了,沒睡著嗎?」
「沒什麼……你現在工作結束了嗎?」凌煙輕柔的試探道,神色有些落寞。
「其實還不算結束了,但也快了。」元空也笑道。
「那……什麼時候回來?」
「別急,一覺醒來我就在家了。」
「好的。」凌煙盈盈一笑,十分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