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0失蹤人口
中午時分，梓林和松濤、蔣雲三人來到距離學校不遠的凰城圖書館，一來是為了避雨，二來也是打發時間。圖書館是一座宏偉的仿古現代建築，環境清靜優美，在下雨天尤其如此。館內有不少同學，因為館藏的圖書里包括了大量年輕人喜聞樂見的東西。
松濤正埋頭於高大的書架和一排排人群中，手裡捧著一本露骨的日本漫畫，不時的露出**的笑容。蔣雲則在人跡寥寥的藝術類書籍區，一言不發的看著油畫、藝術品和蘇富比拍賣行年鑒之類的書籍。梓林則夾著一本《巫師》，走出一堵堵高牆般的書架，空曠的閱覽室對面是一排高大潔凈的玻璃幕牆。窗外是飄搖的樹林和肅穆的樓宇，凄風霏雨噼啪的打在乾淨的玻璃幕牆上，天地一片陰沉。
梓林忽然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幕牆前——林奈和熒雪正憑欄望著外面的風雨，背影略顯孤單。兩人的神色略顯凝重，熒雪還持著手機與人通話中，眉宇緊蹙，盡量壓低了聲音。
「嗯……我知道了，姐姐也保重……」熒雪低聲又柔和的說道，然後掛斷了電話，看著手機屏幕輕輕嘆了口氣。
「家裡還好嗎？」林奈問道。
「還好，大家都暫時去獅泉河鎮上舅舅家裡了，外公外婆也在那裡。不過姐姐說她還需要留下來一陣，要配合政府的調查工作。」
熒雪微微一笑，有些寬慰。
「既然政府也開始調查了，那就好。」林奈也盈盈笑道。
「你呢？和老師說過家裡的事了嗎，最近和爸爸有聯繫嗎？」
林奈的神色有些黯淡了下去，趴在欄杆上看著自己的手機，流淌著一絲惘然和憂慮：「我……不知該向老師說些什麼，難道要說家裡有人失蹤了嗎？」
「但是……」熒雪關切的看著她，清秀的眉宇擰了起來。
「這兩天幾次給爸爸打電話，但最後他只是用一個陌生的號碼打回來，簡單的說了幾句，只是說自己在井下工作，所以不能常聯繫，叫我不要擔心，卻感覺好像有很多想說卻不能說……」
林奈喃喃說道，憑欄眺望，幽幽的對著窗外風雨，「之前我一直都沒有給家裡的親戚或鄰居打電話，不久前我打電話回家，才知道爸爸一直都不在家，不知道在外地的什麼地方……給媽媽打電話，媽媽也只是說不知道。畢竟兩人都已經離婚了，她怎麼會管爸爸的事情呢？」
說著，她慢慢低下頭來，憂愁而落寞的杏臉襯在雙臂上。
「可是……她好歹也是你的母親啊……」熒雪輕輕搭住了她的肩膀，懇切的說道，「要不……打電話問警察吧。」
「我給老家那邊的派出所打過電話了，他們都說爸爸已經離開很久了。明明之前還說沒什麼問題的……」
林奈只是細聲的喃道，神色里已經有些不知所措。熒雪驚訝的微微睜大了眼睛：「那麼……叔叔真的是在礦上工作嗎？」
談話到了這裡，似乎已經無法繼續了。事情似乎超出了高中少女所能夠意料和掌控的地步，兩人只是靠在一起，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梓林輕聲打了個招呼。兩人驚訝轉過身來，一見是梓林便鬆了口氣，拘謹的笑了笑，但神色還是有些沉重。
一輛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灰色豐田雷凌行駛在高架橋上，霏霏的雨霧讓大街顯得有些清涼而安靜，儘管也更加擁堵了。
一高一矮、一痩一胖的兩人坐在車裡，黃警官正在開車，古警官正一邊看著手裡的平板電腦，一邊通話中。
「是啊，所以才值得關注，不是嗎？」古警官意味深長的看著黃警官。
豐田雷凌拐下高架橋，又駛過城中心高樓大廈間的林蔭柏油路，來到一處寬闊而肅穆的大院。院門口兩邊的崗亭里站著荷槍實彈的鳳凰城特警，特警們穿著城市灰的全地形迷彩服、胸前掛著FNH-95步槍。大門旁的花崗岩磚砌門柱上掛著燙金牌子——「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人口和出入境數據中心」。
門前的兩排防撞墩自動的旋轉著降下，豐田雷凌這便駛入了大院內。
走過大廳便是一道嚴格的安檢，一般情況下，訪客都不允許攜帶快閃記憶體之類的物品進入。但是鑒於兩人持有安委會和公安部開具的文件，在檢驗了古警官所攜帶的U盤和平板后，兩人被允許進入無線電屏蔽的資料庫區內。
筆直而明亮的走廊通向一個好似圖書館一般的地方，人員來往卻十分清靜，天花板上和四壁上到處懸挂著監視攝像頭。一個警官走了過來，他穿著西褲、皮鞋和襯衣，打著領帶、戴著眼鏡，看上去更像是情報部門的文職官員而不是一個警察。
「自從升入特殊聯絡局之後，你就很少來這裡啊。」
「上次來還是半年前呢。」古警官笑道。
三人在小隔間里的桌旁坐下，桌上是一台辦公電腦。那位警官開門見山道：「你們需要的資料，我們已經幫你們調集了。關於你們所說的那個人，你們真的覺得他很有價值嗎？」
「縣級官員在家中被殺害，這可是一件罕見的殺人案。」
古警官說道，搖了搖手裡的平板電腦，屏幕上就是兇殺案的新聞和圖片——不久前，陝西省某市某縣的縣委副書記在家中被害。經當地警方調查后發現，兇手是一個叫做林山的當地人——或者說，至少看上去是。
「官員被殺害，也不是那麼罕見吧。那裡是保留地和外界的交集處，治安一直很糟糕——如果以中國的標準來看的話。」
「關鍵是，兇殺現場還弄得挺有儀式感的，而且留下了不少證據。而不論是當地的警察還是官員或其他有過瓜葛的人，都一口咬定是他。但是他……同樣根據當地警察的信息，已經失蹤了幾個月了。」
「也許他潛逃回來，報復這位和他有過節的官員。」黃警官聳了聳肩。
「誰知道呢？當地的警察和國保監視他已經很久了，他幾個月前一消失，從當地的警察到當地官員，大家都突然緊張起來，但又不敢向上級公開求助。現在距離案發也有很多天了，當地政府一直在試圖管制媒體，尤其是不希望媒體知道林山這個名字，以及他們之間的那些內情。」
古警官打趣又狡黠的笑道，晃著手裡的平板電腦，「難道他就這樣毫無痕迹的從當地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又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回來，毫無聲息的幹掉了一個縣官，然後又靜悄悄的溜走了，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根據當地公安的資料，他在當上煤老闆之前是中部戰區威力偵查部隊的老兵。一般來講，在強偵連當老兵的人可不是一般的大頭兵可比的。」
「是啊……如果他是被栽贓的，那麼這背後必然有天大的隱情。但如果確實是他乾的，那一樣值得關注了——我們要找的就是這種人，不是嗎？」
古警官意味深長的看著黃警官，轉身在鍵盤上敲了幾下，又把U盤插上機箱。
不一會兒，電腦屏幕上便出現了一堆又一堆人員信息。古警官喝了一口速溶咖啡，說道：「看看這些傢伙……他們都是上次襲擊領事館的人。」
黃警官向前湊了一點兒，喃道：「他們有一半是保留地的人，或者來自交界處的不發達地區。」
「剩下的一半當中，雖然自身生活在外界的城市化地區，但父母卻基本來自保留地或周邊落後地區。」古警官淡然的說道，「……基本都是些不受關注的社會邊緣人士，來自全國各地，似乎並沒有任何共同點。」
「確實如安委會所說的那樣，都是身為犯罪溫床的社會邊緣人。」黃警官說道，顯得饒有興趣，「而在襲擊領事館之前，他們當中卻沒有任何一人有任何嚴重犯罪的前科或經驗。除了都有保留地背景之外，他們……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或者共同的背景。」
「但是，他們其實還有另一個共同點——」古警官轉過身來，看著胖同事然，「在領事館事發之前，他們就已經失蹤了很久，大多都在半年或以上。根據鄰里或者親朋的描述，他們中的一些人在失蹤之前都和所謂的勞務派遣公司接觸過，聲稱要去遙遠的外地干一份比較危險的工作——比如，在東南亞的戰爭廢墟里挖掘危險的廢料和遺物。」
「嗯……你認為這個林山也是這樣消失的？」
古警官又在鍵盤上敲打了幾下，一會兒過後，一個中年男性的資料出現在屏幕上：
「不是保留地戶口，但是出生並一直生活在保留地邊緣的小城市。這個小城市的支柱產業是煤礦，上一次國有經濟改制之後，政府允許私人資本進入煤礦產業。他退役後轉業進入國營煤礦工作，改制后便合夥幾個關係戶開辦了煤礦公司。根據他的戰友和朋友們反應，不論是當兵時還是後來經商，他都表現出極強的能力。但是好景不長，遍地的私營小煤礦使得行業環境變得很差，後來政府幹脆又再次收緊了政策。然而……」
古警官諷刺的一笑，顯得神秘起來，「不同於很多其他的小煤老闆，他的公司本來經營得很好，但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經歷了一些難以預料甚至離奇的災難和波折，而且還牽扯到當地官場和銀行的經濟犯罪。這使人不得不聯想，或許是當地權貴為了倒賣資產而不惜故意破壞優良資產。當地警方和國保一直在監視他和他的家人，當地黑社會也經常的威脅恐嚇他。也難怪他一失蹤，當地大小官吏都如坐針氈，卻又不敢聲張。」
「這麼說，他的動機倒是很充分。」黃警官摩挲著下巴，思忖著喃喃說道，「如果他是兇手，那麼說明他就在國內，我們可以順藤摸瓜的找到他。如果他是被栽贓的，那麼既然他自失蹤后一直沒有再次出現，也就意味著他可能仍在井下工作。我們仍有可能找到他，只要我們知道那個地方在哪兒。」
「問題就在這裡。」古警官一攤手。另外那位警官又說道：「那麼就從失蹤人口這個角度來看，我們還能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嗎？」
「我們來看看。」古警官坐直了身子，正對著電腦開始操作，「安委會破獲了又一批人員的姓名和信息，我們來比對一下。」
資料庫開始搜索各地近期的失蹤人員。搜索和比對的過程需要花上不少時間，古警官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說道：
「安委會曾經牽頭並主持在公安部成立了一個失蹤和異常人口調查中心，進入聯絡局后，我和這個部門打過不少交道。在公眾眼裡看來，這個部門最主要的功勞是解決了許多婦女兒童拐賣案件，不過實際上，他們真正的目的是監視和三股勢力相關的人口犯罪——比如那些偷渡出國參加聖戰的蠢貨們，並且暗中掌握著那些辦假證、製作假身份的人——尤其是為重大有組織犯罪提供偽造證件和身份的傢伙，通過這些人放長線釣大魚。」
「就像安委會成立特殊聯絡局一樣？」黃警官冷冷的揶揄道。
「是的，不過……雖然我們要聽從安委會的調遣，但我們的身份實際上仍然是警察。」古警官意味深長的笑道。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畢竟安委會如此神通廣大……」
「就是因為他們如此善於運用人脈，善於合作，所以才如此神通廣大啊。畢竟公安部門有著幾百萬日夜操勞的職員，這樣龐大的人力是任何情報機構都不具備的，是一種原始卻有效的優勢。」
「是啊……所以我們就這樣成了跑腿的馬仔……」黃警官嘆道。
一杯咖啡見底，對比的結果也出來了許多。兩位警官看著屏幕上正在不停跳動的畫面，神色有些欣慰也有些嚴峻。黃警官沉聲道：「看來你的猜測也不是沒有根據的……」
「是推測，不是猜測。」古警官鄭重其事的一笑，有些激動。
霏雨初歇，豐田雷凌停在商業區某個清靜的小路里，兩車道馬路上一片清涼陰濕。黃警官手拿著兩瓶王老吉涼茶鑽進副駕駛座，將其中一瓶擱在方向盤前的儀錶盤上，古警官正在和人通話中。
「……U盤就在我手上……是的，我們的推測八九不離十……」
古警官輕鬆的說道，又煞有介事的客氣著，像是與人打趣。電話的那頭是張老師雲濤，他此時正坐在總部餐廳的休息廳中，大廳窗明几淨而寬敞清靜。只有李睿坐在同一張桌旁，仍是穿著牛仔褲、新百倫跑鞋和夾克衫。
「好的，謝謝，麻煩你們了。」
雲濤也客套了一句，然後掛斷了電話。他轉過頭去，看見李主任一邊晃著手裡的半截冰棍，一邊淡定的說道：「……『魚漂』有動靜？是哪個部分的？……很好，我知道了，讓他小心、不要衝動，別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待李主任掛斷電話后，雲濤便問道：「『魚漂』怎麼了，哪裡有情況？」
所謂的「魚漂」，是「梯隊」內部指代潛伏特工和卧底線人的外號，特指那種專門針對某個特定目標、團體或某個任務而安插的特工。這種特工可能一年半載甚至十年如一日的都不會有什麼消息和動靜，只在發現有重大價值的情報和目標時才會向上級發出通知——就像魚漂一樣，只有在水面上盪起波紋時，釣手才知道水面下有魚上鉤了。
「是一個埋伏得很久的高級特工，他一直在調查勤國旅近一年吸納並訓練的潛伏人員，但是在另一些方面有了新發現，而且是重大發現。」李主任沉聲說道，一改剛才弔兒郎當的樣子，然後啃了一口冰棍。
「要讓作戰部隊準備好嗎？」
「是的，先向老爺子報告一下，可能需要第五梯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