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信徒的國度
兩輛ATV行駛在山坳間的陰影里,小型電動機發出微弱的聲響,車燈也全部熄滅。空曠的夜幕高懸在無垠的溝壑和荒山上,第二小隊全憑夜視儀在駕駛。他們著陸在距離小鎮不算太遠的山地中,一路所見儘是荒涼的曠野和上次大戰的遺迹,以及遠在天際線上的小鎮。他們把ATV停在灌木叢中,蓋上偽裝網。麥卡利什和梓林走上山坡,用望遠鏡觀察遠處的郊區。
「我猜……這大概是方圓百公里內唯一有電的地方吧。」
麥卡利什說道。舉目望去,荒原上點綴著樹木,風沙在夜風中揚起。坐落在公路上的鎮子其實並不小,鎮中的建築溫暖卻略顯老舊,孤零零的讓人想起后啟示錄小說里那些荒原上的孤獨小鎮。街道上燈火闌珊,幾乎是這無垠的夜色下僅有的亮光。遠處的季節性河流幾近乾涸,隱約的反射著月色。在這個絕對算不上宜居的地方,現代文明的產物把這裡變成了一個城鎮。
「沒錯,這裡是百里內唯一的城鎮,再往南或北,就是閉塞的大山或無人的荒漠。這條公路以及沿路而建的基礎設施,就是這裡連接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梓林答道。
「所以這裡就是保留地……」
梅爾文舉目遠眺,有些感慨,「雖然英國也有異族定居地,卻沒有像這樣廣闊的保留地……簡直就像國中之國,一個被遺忘的國度……」
梓林不置可否的一笑,但誠如小妹妹所說,儘管這裡和保留地之外同處一個國度,但相比之下猶如兩個世界。儘管保留地人口眾多——上次大戰之前,保留地的人口甚至多於外界,時至今日,保留地依然佔據了中國近三分之一的人口。而漢族依舊佔據保留地人口的大多數,除開異族人和少數族裔的獨特文化,保留地在文化和風俗上與外界相比,也只有因為落後而帶來的差別和時代感。但在大眾媒體上,保留地卻總是以「異鄉」和「他者」的形象出現。對於人口上並非多數、卻佔據著社會主流和話語權的外界城市居民們來說,保留地就是另一個世界,彷彿都市傳說和奇幻故事所發生的地方。
「一旦我們和敵人的戰鬥引起了騷動,這裡的居民對我們會是個什麼態度?」麥卡利什又問道。
「人們都希望有富足而平安的生活,他們也不例外。但在基本意識形態上,他們卻認同那些分離主義、恐怖主義和原教旨主義,他們是滋生極端勢力的溫床。」梓林淡然說道,似乎已習以為常。
「真是遺憾……」梅爾文微微哂笑,並不驚訝。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啊……保留地和外界的隔閡由來已久,即便和我們有再多的共同之處,他們卻很難背叛他們出身並成長的社會環境和團體。縱然他們有再多的可憐之處,卻並不是那麼無辜。」
麥卡利什喃喃說道,收起瞭望遠鏡。一行人藉助夜色和光電迷彩跑下山坡,向著遠處的郊區前進。雖然此時天色昏黑,但在合成夜視儀中卻如同白晝一般清晰。伊萊莎小妹妹這時又問道:「雖然原則上我們應該隱蔽的行動,但是如果不幸遇見懷有敵意的平民,我們該怎麼辦呢?」
「我們必需避免被發現,更不能傷及平民,這是紀律。但是……當他們扛著AK和RPG朝我們射擊的時候,他們就是恐怖分子和叛軍。」
梓林嚴肅的說道。
「從戰術上來講,如果我們開火了,我們只是在射擊恐怖分子。而從戰略上來講,我們此時此刻根本就不在這裡,自然什麼也沒做,不是嗎?」松濤也狡黠的說道。
「真是遺憾。」梅爾文又微微一笑。
一行人來到一條山脊下的陰影中,一條砂石路從谷地中蜿蜒而過,路旁的灌木中是一片淺淺的溝壑。梓林看了一眼手腕內側的單兵數字系統屏幕,說道:「就是這裡,待會兒會有本地的線人前來接應。」
不知過了多久——反正不久,一輛熄滅了車燈的老舊皮卡經過,嘎吱的一聲停下。一個大叔拉下頭巾,露出當地人的面孔。他伸著頭,緊張而警惕的看了看路旁的灌木叢,又四下觀望。
梓林吹了聲口哨,大叔警覺了起來,狐疑的看向灌木叢。梓林這時謹慎的小聲喊道:「昆特牌!」
大叔愣了一下,神色變得即釋然又緊張,低聲答道:「撿垃圾!」
梓林解除光電隱身,從灌木叢後走出。忽然間,一隊肅穆的黑影從灌木叢的陰影中站起身來,大家七手八腳的鑽進車廂和車斗。順帶一提,這個接頭暗號是元空想出來的。
皮卡再次啟動,向著小鎮開去。大叔沉默的駕著車,嚴肅的看著路途,卻又好像禁不住要打量梓林等人。他有著一副標準的本地人面孔,嚴肅、睿智而又令人感到親切,也像極了在國境線另一邊的那些中亞人士。
「別緊張,這次行動不需要你去面對危險。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出差錯,你就不會有事的。」梓林低沉而平緩的說道。
「最好是這樣,就算你們需要我去作戰,我恐怕也沒這個能力。」大叔略顯矜持,僵硬的笑了笑,略帶著西域的小舌音。
梅爾文頗感興趣,笑著問道:「大叔你是在本地人嗎?」
「叫我老馬就行。」大叔有些嚴肅。伊萊莎又意味深長道:「你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像中國人。」
「哼,你們對中國真是缺乏了解。」大叔似乎沒什麼心思開玩笑,「倒是你們……真稀奇,上面居然還要外國人來幫忙。」
「你可以管我們叫『國際友人』。」伊萊莎笑道。
「就像在中東的那些『溫和的自由鬥士』和『國際友人』?」
馬大叔露出一絲狡黠。伊萊莎只是和善而會心的一笑。
「你覺得敵人可能把俘虜帶到哪裡去了?」梓林問道。
「他被抓的時候我就在街對面給他放風,突然一輛白色小麵包車過來把他綁走了。實施綁架的是本地黑幫的打手,也是叛軍的外圍勢力。我只能看著,我不能冒險暴露身份。」大叔無奈的說道。
「在光天化日之下發生這種事情,但本地政府似乎束手無策。」麥卡利什說道。大叔狡黠一笑,又頗為無奈:「其中的道理難道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自古皇權不下鄉……」松濤諷刺的一笑。
「天底下真是沒有新鮮事啊。」麥卡利什又感嘆道。
「那麼大叔你不是信徒嗎?」伊萊莎又問道。
「什麼才是信徒呢?那些狂熱者認為我是異端,而我……我覺得他們只是投機分子,信仰只是一個幌子。」
大叔微微訕笑,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大家,「這些混蛋甚至連經書都沒看過一頁,但不妨礙他們嚮往那個可以讓自己為所欲為的國度。」
皮卡接近了環繞著郊區的綠洲,土色或白色的小樓漸漸聳立起來。從近處觀察,這裡似乎還算富足和安寧,至少一切該有的現代基礎設施都有了,也沒有暴力和衝突的痕迹。街道和建築物不乏異域風情,但大多數建築也都是磚混的小高層,和外界的小縣城別無二致,彷彿讓人穿越到了上世紀末。即使在這深夜,路上也不乏行人。人們身上的衣服和外面的世界幾乎並無二致,偶爾看見夜裡外出的女性,穿著罩身的長袍和面紗,匆匆在路燈走過。
第二小隊再次開啟了光電迷彩,躲藏在皮卡的車斗和車廂里,就在人們眼皮子底下悄悄進入了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