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1御鹿會館
元空保持沉默，眉頭微蹙。儘管窗外春光明媚、清風徐來，辦公室里的氣氛卻變得有些冰冷甚至尷尬。
但是誠如老道士所說，不僅僅是他們這些老掉牙的老傢伙和皓首窮經的考據者們，那些和元空關係特殊的家族、機構和人士，都或嚴肅或玩笑的流傳著這些傳說——或許細節各有不同，但大意沒有出入。就連和他最親密的、待他如己出的那些人，對此諱莫如深，卻也從不否認。
「那麼你所說的這位神明到底是哪一位？」
「這可就難說了，一切都只是猜測。要知道，史前那些真正的神靈和祂們的歷史，同我們現在所知道的神話傳說有相當的不同。」老道士仍是平和的說道。
「那麼『食人魔』和這一切有什麼關係，它到底有什麼計劃，你們也不確定咯？」元空微微一笑。老道士卻神色稍稍一變，顯出一股嚴肅來：「那可未必。雖然我不知道它的具體計劃和目的，但你是其中的一部分。」
元空瞥著沈真人，然後一嘆道：「好吧，我就先告辭了。」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隱約的漠然，站起身來。雖然他心中一直有著疑問，但他從來沒有從大人們那裡獲得多少答案，對此他已習以為常了。他不確定大家是否有什麼隱瞞，又有多少連他們都不能確定。但他不會否認——大家都將他當成了自己的家人。就連生身父母都希望子女能有所回報，又遑論他了。雖然感情是人際關係中最單純的部分，但人際關係卻並不僅僅由感情組成。
離開老道士的辦公室后，兩人走在幽靜的樓梯上。凌煙看著元空，目光輕柔又柳眉微顰。元空倒是神情平淡，他回過頭來，發現凌煙正看著他。兩人停下腳步，凌煙站在他身後的台階上。他若無其事的笑道：「怎麼了？」
凌煙伸手輕輕撫了撫他的白髮，輕聲說道：「心裡有什麼話，就對我說出來，好嗎？」
「嗯……我知道。」元空狡黠的一笑。
「你越是看上去若無其事，我就是越是擔心。」凌煙說道，溫柔得幾乎能讓人化掉，「我知道你在煩惱些什麼事情，但是我希望你說出來，我才好為你分擔，哪怕只是讓你心裡釋然一些。我想讓你知道一件事，合格的愛人和夫妻，首先是親人和朋友。不論世事怎麼變化，我永遠只希望你能夠好好的。」
元空又是點點頭又是聳聳眉頭，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但凌煙還是察覺到這淡漠神色下隱藏的虛無，她身子前傾輕輕抱住了元空，雙手輕撫著他的頭髮和肩背。其實她的個子相當高挑，借著一階台階的高度，把元空的臉輕輕埋在懷裡。兩人感覺到彼此的溫度相互傳遞，就像春天溫暖的對流一樣，像春雨般溫柔浸潤又如驚蟄一樣輕輕悸動，就這樣在台階上相擁了一會兒。元空又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發出悶悶的聲音：「好了……別把我悶死了。」
凌煙的雙頰刷的微紅了，鬆開懷抱、有些惱羞的盯著他。他笑道：「誇你胸大還不好？」
「哼，你就喜歡胸大的。」凌煙嬌哼一聲。元空轉身繼續向下走去：「對，我是**黨人。」
待客人們離開后，辦公室又變得冷清了起來。沈真人悠閑的給自己倒了杯濃郁的茶，窗外高大的梧桐樹在清風下發出沙沙的輕響。忽然窗外傳來撲簌的一聲，沈真人看去，只見粗壯的梧桐樹枝上站著一隻火焰般硃紅色的鳥。這隻鳥看上去有一尺余高，身上的翎羽光潔亮麗，柔順整齊，有著青黑色的花邊和紋理，挺拔的尾翎高高揚起，額上也有著美麗的羽冠。它安靜的立在窗外，明亮的金色雙眼看著沈真人。
真人放下茶杯，輕輕嘆了口氣。
黑曜石般的魅影行駛在凰城商業區交錯密布的街道上，清澈的天空和爽朗的麗日就在頭上高樓大廈間的一線天中。在一片青翠的小公園和水灣附近，有一道巴洛克式花崗岩石柱和鐵藝圍牆圈起來的大院，以及院中一棟英國巴洛克式的大樓。在正門左側的門柱上是一尊雄鹿鐵像。
這裡就是英國軍情九處駐鳳凰城站，表面上是一家被稱為「御鹿國際」的企業，除了經營英國王室御酒御鹿干邑hine cognac——雖然它實際上是法國品牌，還經營著奢侈品、藝術品、定製服務等等生意。這些生意可都是貨真價實的，一切都是為了更好的掩護自身。而且御鹿國際公司的大股東就是羅薩隆尼亞家，而羅薩隆尼亞家族也是軍情九處的得力支持者之一，這使得軍情九處在中國的工作十分順利。
魅影在電動柵門前停下，大門旁的監控系統識別了魅影和安蒂的外貌特徵以及電子證書。電動柵門緩緩拉開，崗亭里的保安對安蒂一行恭謙的點頭示意。
一樓大廳顯得有些冷清，便衣保安們注視著安蒂一行。空曠大廳的一側就是前台，一個穿著職業套裝的女性抬頭看向安蒂，體面的微笑道：「女士，請問我能幫你什麼忙嗎？」
「我找你們羅愛華經理。」安蒂微微笑道，左手放在台上。前台看了一眼她左手上那枚戒指，有些驚訝，點點頭看向一旁的保安。保安也禮貌的一點頭，說道：「請這邊走。」
一行人穿過大廳向電梯走去。這時電梯叮咚了一聲，一個中年男性走了出來，他穿著煙灰色薩維爾街定製西裝、金髮整潔、戴著眼鏡、略微發福，沖著安蒂一笑：「歡迎，歡迎。」
他又看了看安蒂身旁的納爾遜：「你好啊小傢伙，歡迎來到中國。」
納爾遜輕輕的喵了一聲，坐在地上撓了撓鬍鬚。
「羅叔叔，不是說好在辦公室等著嗎？」安蒂輕輕一笑。
「哦，走動一下消消食。」這位名為愛德華·羅德尼、中國名為「羅愛華」的男性打趣道，他又看向薇薇安等人，笑道：「吃過午餐了嗎？」
「現在對於午餐還為時過早吧？」薇薇安笑道。
「哈，你知道，干我們這行的都非常忙，吃飯都是見縫插針的，要有預見性的吃飯。」
保安和內勤引著妹妹們前往御鹿俱樂部的休息室，安蒂和羅經理乘坐電梯，隨同納爾遜到達了頂樓的副總經理辦公室。兩人在黑白大理石茶几旁坐下，女助理端來了紅茶，納爾遜很乖巧的坐在沙發上，安蒂問道：「站長今天不在嗎？」
「他一直很忙。」
「羅叔叔你在中國工作了很多年了吧。」
「八年，其實也不算很長時間。」
「那麼關於梅芙姐姐的事情，你有什麼需要告訴我的嗎？」
安蒂問道，得體的微笑中有一絲急切和嚴肅。
羅經理早已心領神會，起身從辦公桌上拿起一疊厚實的文件袋，一邊拆開一邊坐下，說道：「我們有證據證明梅芙已經入境，就在前不久，她從巴基斯坦和中國邊境的紅其拉甫口岸大搖大擺的入境……」
說罷，他把一些照片擺在茶几上。安蒂驚疑的看著他：「大搖大擺的入境？」
「是的，顯然有人接應和幫助她。在過去很長的時間裡，九處都一直協同六處在哈里發國的縱深進行偵查，這些行動的具體情況我並不能透露……」
羅經理微微一笑，轉即又恢復了嚴肅，「行動的地點也包括阿富汗東北部的巴達赫尚省，尤其是在那個所謂的『黑石』的傳聞之後，我們派了一組偽裝人員去那裡。行動的其他細節暫且不提，但就在事件之後不久——也就是上周，他們拍攝到了梅芙和當地的牧民以及部落武裝混在一起。」
安蒂低頭查看照片——這些照片顯然都是從遠距離上拍攝的，但是感謝現代的光學和數字技術，放大后的照片顯示出的那個人，確實不可能是梅芙以外的任何人。安蒂拿著照片，胸膛微微起伏著，覺得拿著照片的手有些發軟。
「我們當時沒有想任何方法將她逮捕嗎？」
「以九處和六處當時的條件，沒法採取什麼行動，而且收集和分析信息也確實需要時間。更何況，如果擅自行動引發衝突，很可能會引來哈里發國和國際聯軍的大部隊，你也不希望國際聯軍把梅芙逮住吧。」
安蒂輕輕一嘆，點點頭，又拿起一張照片問道：「這個人就是……」
「是的，就是『他』，他當時和梅芙在一起，在穿過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邊境之前和梅芙分道揚鑣。但是我們有確鑿的消息來源指出，他也途徑巴基斯坦偷渡進入中國了。」
「那麼你有他們進入中國之後的情報嗎？」
「這個就主要依靠中國了。畢竟在中國，我們不能像在阿富汗、伊拉克那樣派出部隊到處跑。」羅經理聳聳肩，又側過身來沉聲說道，「不過……我想提醒你關於一些其他事情。」
「什麼事情？」安蒂微微顰眉，感覺到一股嚴峻。
「我們一直在調查晨星會，你知道……已經很多年了……」羅經理一邊感慨的說道，一邊起身給安蒂續茶，「不僅僅是晨星會本身，也包括任何和晨星會有關聯的個人和團體，尤其是企業、基金會和金錢流動。在過去幾年，晨星會開始加大了和中東的金錢流通。那些中東富裕國家也算是國際金融港，有大量金錢周轉並沒有什麼稀奇的，但是……這一些卻明顯不同。」
羅經理將盛著紅茶的羊脂瓷碗放在安蒂面前，略顯意味深長，「他們同中東的富豪和基金會有大量往來，這些個人和團體基本上都是原教旨主義，致力於在全球擴張他們的影響。他們中的一部分和瓦哈比派甚至極端勢力武裝有關，有些人甚至就在我們的黑名單上。」
「為什麼晨星會要這樣做，他們對於原教旨主義來說難道不是異端嗎？」
「但是你也知道，之前的『黑石』事件就是晨星會和『食人魔』同哈里發國合作的——雖然最後他們互相背叛了。」
羅經理略帶戲謔又冷峻的說道，「實際上，晨星會不光是和這些勢力有金錢往來，他們互相給予彼此很多的支持，各方面的支持……」
羅經理從厚實的文件袋中又取出一茬文件，攤開在安蒂面前。
「我們最近發現，晨星會控制的外圍機構和基金會，向中東的某個所謂的……科研基金會投資，而這個基金會在最近一年裡主導了一項位於中國境內的重點國際科研項目。」
安蒂很是納悶，驚疑的皺起了眉頭。
「就像在美國和歐洲一樣，許多年來海灣資金在中國有許多投資，其中也包括廣闊的保留地。但實際上，即使在很多貧困落後的地區，這些投資中的一部分都被用於其他目的……」羅經理諷刺的一笑，又顯得意味深長。安蒂眉頭舒展，卻又顯得嚴肅，她很清楚羅經理的言外之意。
「中國人很清楚，但是西進戰略對於中國來說十分重要，關乎中國輸出過剩資本和生產力，輸出影響力，在新興經濟體建立自己的標準和主導地位，站穩全球化生產和消費鏈條中的上游地位。為此，中國自然要儘力維繫與西進戰略沿線國家的關係。然而中國廣闊的保留地並不具備東部地區的優勢和條件，但恰巧擁有國家戰略的扶持和作為西向門戶的地理優勢。所以當地亟需投資，而無論如何，投資就是投資，金錢是沒有國籍的。所以中國為此不惜代價，對於很多事情，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奇怪的就是其中的這個項目。」
羅經理伸出手來，在一張列印的地圖上敲了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