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荒夢

  元空微微睜開了眼睛,昏沉無力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他趴在鬆軟陰濕的地面上,朦朧的看著眼前光怪陸離的景象。這是一個詭異的世界,大地荒蕪而無垠,變換著詭譎的光影,好像無邊的火獄,又如雪原北冥。


  這裡似乎沒有任何生命或活物,天際飄渺著極晝般永恆而慘淡的光,聳立著萬仞群山,在荒漠般的大地上投下連綿的陰影。這裡是世界之外的世界,並非天堂也非地獄,而是一片永恆的荒蕪和空寂。天空幽邃而變幻,遍布著璀璨星河。深空中似乎回蕩著低沉迴響,彷彿是遙遠的星辰在一次次壯麗的爆發中生死輪迴。瑰麗的星河與混沌好似組成了一個環繞著世界的身軀,就像是一條巨龍。天空中最明亮的兩片星團就是它的眼睛,那顆觸目驚醒的血紅色恆星就是它口裡所銜的火焰,是巨變和災難的凶星,就連神和魔見了都感到絕望。但它自從遙遠的洪荒到無盡的未來都只是沉寂在世界的邊緣,若有若無的呢喃著晦澀的話語,就好像只是一片沒有意識的混沌。


  一個男人立在空中,緩緩上升,身影模糊。


  「爸爸……」


  元空想喊一聲,但是他根本無法動彈,只能無力的趴在那裡。然而那人就像已經算計好甚至安排好了自己的命運,泰然又帶著一絲遺憾和不舍。他微笑的看著元空,嘴唇翕動著好似在說些什麼。他的身周有一支龐大的軍隊,他們披著精細的黑袍、裹著嶙峋冰冷的盔甲,皇冠和盔甲下都冒著冥冥之火,身軀和臉龐都晦暗不清。他們的座騎和爪牙都好像是在冥間哺育的怪獸,又像是某種機械,鋼鐵身上都流淌著火焰和寒氣。他們在天上環繞奔跑,好像在進行一場盛大的狩獵和遊行,好似在召喚著那個男人離開,旌旗如雲,槍戟如林,晃晃刀劍上連接著火焰和閃電,一片無垠的光如同潮水。


  在軍團的環繞簇擁下,一個身形威武的人影,踩著金剛和火雲的天階向男人款款走下。他抬頭彷彿看向元空,金屬的面容似乎欲言又止、意味深長。他只是一抬手,駟馬的黃金戰車馳過天空,將男子抬起,向著天空中漩渦狀的、燃燒著光芒的雲山天門奔去。


  「小空?小空!」


  元空感覺到溫柔的推聳和呼喚,睜開眼睛,果然是凌煙正俯在他身旁。


  「你好像在做噩夢……」


  凌煙關切的看著他,又輕柔笑道,「真是奇怪,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幾乎從來不會做噩夢的。」


  說罷,她起身掀開被子,身上的寢衣凌亂不堪,在清晨的曦微中透出她姣好迷人的身影。


  元空躺在被窩中長嘆一聲,覺得自己背上和額上還有些許濕濕的冷汗。他坐起身來,顯露出雕塑般健美的肌體,刀刻水磨似的硬朗肌肉——不像健美先生們那樣誇張,結實而輕盈,恰到好處。


  「聽你這麼一說,我覺得我和你在一起就越來越像個三歲小孩兒了。」元空笑道,起身穿上自己的白襯衣。


  「介意我問一句,你剛才到底夢到了什麼嗎?」凌煙輕鬆的笑道。


  元空停頓了一下,回頭意味深長的說道:「老爹和我失蹤的時候……」


  「哦……是嗎……」凌煙也停頓了一下,惘然的輕輕一笑,「對不起。」


  「不要覺得對不起,而是應該為我感到高興。」元空狡黠的一笑,像是沒事兒人似的。


  「為什麼?」


  「因為我有你在我身邊,尤其是我做所謂的噩夢的時候。」元空淡然又深長又狡黠的感慨道,「這些事已經過去很久了,就算偶爾想起,我也不會像個被搶了巧克力的三歲小孩兒一樣傷心得難以自制。」


  「是嗎?我很榮幸。」凌煙莞爾一笑,在元空嘴上一親。


  這時,元空擱在床頭柜上的手持電話又響了起來。他看著電話愣了一下,轉頭看著凌煙聳聳肩。凌煙只是搖搖頭,遺憾而又無奈的一笑。


  元空拿著電話走到門口,清晨陽光照在甲板上,清風徐來。


  「大清早的,沒打擾到你吧?」張老師雲濤打趣道。


  「不論有沒有打擾到,你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吧。」元空只是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又略顯悻悻然。


  張老師也改換了語氣,變得嚴肅起來:「是的,有個很重要的消息。我們有兩名高級線人於昨夜失蹤,他們是在追蹤『山鷹』和『食人魔』時失蹤的,顯然是落到了勤國旅手中。」


  「也就是說,我們發現了『食人魔』和勤國旅首領的蹤跡?」


  「很遺憾,線人跟丟了目標,無人機也都晚了一步。等第四梯隊smu趕到現場時,線人已經失去了蹤跡。」


  「有什麼需要我去做的事情嗎?」元空直接問道。


  「我們正在全力搜查線人的下落,勤國旅當地分支的好日子也快到頭了。一旦確定了線人的情況,我們會決定營救計劃。另外……羅薩隆尼亞家的小姐們昨天深夜到達了鳳凰城,安蒂小姐沒有和你在一起嗎?」


  聽了老師的問題,元空有些微妙的支吾了一聲,又道:「既然她沒有親自聯繫我,我想是不是應該給她一個驚喜。」


  「也許她還以為你不知道呢,也許她也想給你一個驚喜。」張老師又打趣的淡然一笑,「不是很懂你們年輕人的想法。」


  「你才是年輕人,而我只是個小孩子。」元空狡黠的笑道,他回頭看了看凌煙。凌煙也看著他,微微一笑,正坐在床邊穿著藍色真絲內衣和黑色絲襪,十分誘惑。元空又轉回頭來,臉色又重新變得嚴肅:「那麼,也就是說暫時不需要我做什麼咯?」


  「是的,管好你自己吧。」


  兩人洗漱打理完畢后,走到前庭花園裡。凌煙今天穿著橘紅色的防晒夾克,裡面是白色襯衣,午夜藍色的vicuna短裙、黑色的長筒襪和一雙灰色的高幫adidas yeezy——且不說她含著金湯匙出生,又生性文靜淡雅,卻意外的喜歡各種跨界運動品牌,不過這絲毫不減她的裊裊婷婷,反而更顯清純迷人,細膩的長筒襪輕縛著勻稱修長的玉腿,還有短裙下那一抹白皙的絕對領域。至於元空,他仍是穿著簡約但並不簡單的修身襯衣和斜紋布長褲,外面套著短風衣,腳上是棕色的高幫工裝靴。儘管他一直保持著整潔得體的著裝習慣和認真換洗的健康生活方式,但作為一個正宗的直男,他衣櫃里的花樣換來換去其實也就那麼幾樣。


  熒光綠色的保時捷918 特別版就停在青石板路上,旁邊停著一輛藍灰色的科尼塞克 regera——元空豪車收藏中的又一輛。他拉開regera的車門,利索的坐進駕駛座。儘管他的神色還是那樣平淡,凌煙卻能敏銳的察覺到他的心情。


  凌煙一直看著他,似乎在等著他開口。


  元空也沒打算裝傻,系好安全帶后,他忽然說道:「說起來,你對荒獵有多少了解?」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凌煙愣了一下,神色隱隱有些微妙。


  「五年前,在我失蹤那次之後,社會上突然開始盛傳荒獵的故事,就連嚴肅媒體都無法免俗,人們說那時發生了荒獵。」


  元空側過頭來,平淡的看著凌煙。


  「中國人從來沒有對荒獵如此感興趣。在此之前,就是中國網路和社會關於荒獵最熱門的話題是《巫師》系列。」他打趣的一笑,又顯得有些深長,「在整個社會引起震蕩甚至恐慌,成為一種社會現象,這在中國還是第一次。」


  當年他被軍人從冰冷的江水中救起,在那之前的人生就如同被荒獵帶走了一般,帶去了遙遠的星空。但也是從那一刻開始,他便確信,自己的命運和那些荒獵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只是荒獵如此的神秘而遙遠,別說在之後的五年中再次出現,在整個歷史上的荒獵都為數不多。


  於是——就像《巫師》系列的男主角那樣,他只能像一個沒有過去的人那般活著,對於自己過去的了解,十之八九都是來自模糊的記憶和身邊親近之人。就像一個小小的泥人,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全憑別人如何來捏造。只是,元空不想用這種惡意來揣測那些照顧他的人,尤其是他最親愛的人。


  「是啊,雖然那時候我也不到十三歲,但我記得很清楚……」


  凌煙沉默了一下,似乎仍舊不願意提起,最終還是輕輕一嘆,溫柔笑容中帶著許多惘然和無奈,「雖然發生了十分遺憾的事情,對於大家來說是天大的損失,但萬幸的是,你還是和我們在一起,我們幸而沒有失去你。」


  兩人短暫的沉默了一會兒,凌煙又悵然的微微一笑,繼續說道:「那場面就像世界末日一樣,就像傳說中的記述,人們無法與之對抗,只能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待荒獵盡興離去。這樣說確實很誇張,但當時人們真的是嚇壞了。只是幸好那一次荒獵並沒有造成什麼損失,祂們對人世似乎並不是很感興趣。」


  「我不記得當時這個世界上發生了什麼,因為……我當時似乎身處另一個世界,屬於祂們的世界。」元空看著凌煙,平和的神情中又有著一絲冷峻。


  「你……曾經對我們說過同樣的話。所以我也很好奇,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呢?」凌煙關切的看著元空。


  「那是個光怪陸離的地方,是個邊緣之地,不屬於任何人,也不屬於任何時代,就像一個被時光遺忘的地方……我看到了荒獵的大軍,祂們談不上多友好,但也沒有敵意,而且……感覺還很熟悉,甚至……對我還很親切。」


  「親切?」


  凌煙驚訝的睜大了雙眼。雖然她不是第一次聽元空說起這些,但她依然感到十分驚異和奇特。且不論神秘而遙遠的荒獵為何會對一個人類感到親切,元空在遭受了那樣的精神創傷后卻唯獨記得這些感覺,也是一件奇怪的事。


  「也許是我記錯了吧,畢竟遭受ptsd的人會對回憶產生錯覺也不是稀奇事。」元空自嘲的一笑,似乎在寬慰著凌煙。


  「我不覺得你會犯這種錯誤。」凌煙溫柔又感慨的看著元空。


  「為什麼?」元空擠了擠眉頭,笑道。


  「因為你在我心中就是這樣的形象,不會犯錯,沒有破綻。」凌煙打趣的輕柔一笑,又有些意味深長,「但是,我也知道,一個人不可能是完美無瑕、無懈可擊的,你也有不輕易示人的一面。無論如何,過去我一直在你身邊,以後也永遠不會離開。」


  元空溫和而微妙的笑了笑,看上去難以琢磨,但凌煙知道他心中的感受。他摁下啟動按鈕,regera發出嗡嗡的轟鳴聲。


  「那麼今天你打算去哪兒呢,去真人那裡?」凌煙又問道。


  「當然……」元空顯得有些狡黠。大院的鐵藝大門嘩啦的拉開,regera平穩而迅速的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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