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儘管因為一些小插曲，元空和凌煙耽誤了一些時間，但還是及時趕回了學校。在一周中最後一個工作日的下午，接妹妹們放學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而作為一個無父無母、失去了原生家庭的人，元空相當看重現在的家庭生活。
他和四個堂表妹、一個義妹還有阿姨生活在一起，這樣的日子已經五年了。大表妹小玉也就讀於玉清中學的高二年級，這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她也可以算是未來的嫂子的學妹了。
高二年級的教學樓也是一座宏偉的中西結合式仿古建築，澄泥瓷磚鋪就的地面嚴絲合縫，高大的青石柱和梁拱上裝飾著浮雕。此時正是放學的時間，教學樓里格外熱鬧。
小玉走出教室大門，一邊轉身同一眾好友們道別。她有著一頭光潔的暗紅色長發，有時用黑色的絲帶扎著一對可愛的披肩雙馬尾，有時又用銀髮卡束著公主頭。高挑的身材裊裊婷婷，杏臉艷若桃李——沒有辜負哥哥和嫂子的平均水準，午夜藍色校服和黑色長筒襪襯托著冰肌玉骨和二八芳齡特有的青澀性感。雖然她和同學們打招呼時笑容開朗溫和，但回過頭來后，笑容就立刻冷淡了下來。雖然並非冷漠無情的人，她卻是個學校里有名的冷美人。
除了拒絕了一位高富帥的一同出席三一大會開幕儀式晚宴的邀請，一路上平淡無事。她走出大樓，迎面看見兩個靈動的身影向她跑來，就像是兩隻美麗的黃鶯翠鳥嚶嚶啾啾的穿過林間。
「姐姐！」
跑在前面的女生高喊道。她有著清爽的棕色秀髮和元氣的斜馬尾辮，容貌美麗可人，和小玉略相像，身材相當出挑苗條，穿著黑色長襪和白色籃球鞋，正如小鳥般雀躍活潑，典型的運動系美少女。跟在她身後的少女有些焦急，是一個文雅乖巧的美少女，有著一頭柔順的深藍色齊晗發，精緻白皙的鵝蛋臉，黑色杏眼明亮而恬靜，猶如秋波剪水，一看就是那種會成為好妻子的女孩兒。
「悠悠，小雅！」小玉也溫柔笑道，親密的打了招呼。雖然在哥哥面前是個傲嬌的妹妹，但是在妹妹們面前又是個好姐姐。
在教學樓前的廣場上，三人看見了一輛眼熟的taraf和一輛vanquish，阿姨、哥哥和未來的嫂子就在那裡等候著。
「哥哥！」
小悠當先跑了過來，笑嘻嘻的撲進元空懷裡，扭股糖似的在他懷裡蹭著。
玉清中學另一側便是市實驗小學——鳳凰城歷史最悠久的公立小學。儘管並非條件優渥的私立小學，但在特區政府的支持下，目前尚且保住了社會主義教育公平的面子，而且作為玉清中學的姊妹學校，還是升入玉清中學比率最高的小學，許多條件優越的家庭削尖了腦袋也要把自己的不肖子孫塞進這所平民學校。
此時正逢放學高峰，年輕的父母和年邁的爺爺輩們在校門和教學樓內外翹首以盼。元空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憑欄看著下方的廣場，小妹妹所在的班級還在進行班會中。在門口望眼欲穿的家長們當中，元空注意到了一個有些扎眼的人——和周圍體面的中產小市民們不同，這個父親有著和年紀不相稱的蒼老，黝黑皮膚上粗糙乾裂，頭髮枯黃乾燥。身上的衣服顯得有些老舊，不合時宜又不搭調，褶皺的皮鞋和舊西褲間露出白襪子，素色的夾克就像是廠里給工人發的制服。
他在人群外面不停伸頭踮腳，迫切的向窗戶里看去，大大咧咧卻又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惹了旁人。周圍的家長瞥了他兩眼，似乎他本不該屬於這個地方。
原本規規矩矩的教室忽然喧鬧起來，班會結束了。從門口看去，只見兩個可愛的小姑娘正在聽年輕的老師耳提面命，阿姨也站在兩人中間和老師親切交談。一旁的家長和同學們都不住的側目，帶著一絲羨慕的眼神。
兩位小妹妹都穿著藍黑色的水手服校服，其中一位就是元空最小的妹妹——小碧，一頭黑髮扎著可愛的雙馬尾，粉嫩的臉和水汪汪的眼睛，背著雙肩包，牽著阿姨的手，天真又早慧。而在阿姨另一邊的正是元空的義妹，一個漂亮又冷艷的小女孩兒，有著冷漠而慵懶的神色，和一頭草綠色的清新短髮，看上去比小碧略大——她並不是人類，而是一隻年幼的蛇妖，一隻青蛇。
「哥哥！」
阿姨牽著兩人走出教室，一看到哥哥，小碧便興高采烈的喊道，又歡快的撲進了凌煙的懷裡。凌煙親密的抱著小妹妹，滿臉歡笑，又摸了摸另一人的小腦袋：「小雨，好久不見啦。」
「好久不見了……的說。」小姑娘說道，嗓音帶著特有的慵懶冷淡——不過這已經是很親密的表現了。
「南叔叔！」
小碧又看到了那位人群中的父親，乖巧的喊道。那人好似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沒有先前那樣拘謹了，也和藹的笑了笑。他又看到阿姨和凌煙，不禁縮回目光又不住的多瞥幾眼，彷彿自慚形穢又想要一睹芳容。
南叔叔？——元空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而小碧繼續說道：「南叔叔，緣惜今天又沒來學校嗎？」
緣惜？——元空又打量了一下那個男子，不動聲色的和凌煙交換了一下眼神。那人尷尬又無奈的一笑，說道：「哦……她……她今天生病了。」
「哦……」小碧喃喃說道，十分惋惜和關切的樣子。
這時，隔壁班的老師從教室里走了出來，這位父親便上前一步。老師也看見了他，驚訝的笑道：「哎呀，你可算來啦。」
男子只是趕忙陪笑：「哎，真是不好意思啊，緣惜她今天又耽誤上學了。」
「哦，我知道，她還好吧。」老師只是笑道，似乎對於緣惜缺課的事情已經見怪不怪了，對於她家裡的情況也早有心理準備，「上次模擬測驗，小緣惜的成績很危險啊……」
老師苦口婆心的說著，男子忙不迭的點頭，只是不停的應承。元空只是在一旁不動聲色的聽著，轉身準備離去。小碧輕輕搖了搖他的手臂，抬著頭敏銳又乖巧的看著他，嘟囔道：「哥哥，怎麼了？」
「哦，沒什麼……似乎有個小朋友今天逃學了啊。」元空和藹的笑道。
「嗯……可是也不能完全怪她，她也有自己的苦衷的。」小碧認真的說道，略有憂色，很是體恤關懷自己的同學。
一行人返回寬闊卻擁擠的停車場，元空把vanquish交給了剛拿了駕照、躍躍欲試的小玉， lagonda則由阿姨駕駛。他從副駕駛座上轉過頭來，摸了摸小雨和小碧的小腦袋，笑道：「今天在學校里還乖嗎？」
「嗯！」小碧握著哥哥的手，很是開心。小雨也說道：「很乖的說……」
「好，走吧，回家去。」元空笑道。然而他看著眼前這其樂融融的場面，內心忽然生出一絲若有若無、淡淡的空洞感。
雖然這幾個妹妹們從小並未嬌生慣養，卻實際上也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是生活在雲端上的階級。相比之下，小緣惜的生活可謂是拮据而辛苦。然而，和緣惜比起來，這世界上更悲慘的又大有人在。
鳳凰城一眼望去儘是繁華，但是太陽之下總有陰影。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他們無需對此背負多少心理負擔——因為他們並沒有任何直接責任，只是大廈將傾的那天，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這些事也本和元空無關，更不在他的工作職責之內，但是——或許就像小緣惜的名字，這是一種緣分。他似乎從小就有一種容易招致罪惡的命運，或者說他和人間的不幸有著緣分，有一雙善於發現罪惡的洞明慧眼。這些罪惡在人們那裡只是茶餘飯後的談資，是新聞和報紙上的一片豆腐塊，但是在他面前卻織成一張綿密而隱蔽的網，伸向常人鮮有踏足的境地。
忽然，他心裡閃過一絲隱約而莫名的預感，但他只是暗自笑了笑，將這個預感從腦海中揮去。
然而若是多年後回憶起這一刻，他一定會微妙的一笑，原來自己對於這世上許多不好的事情確實有一雙先驗而超驗的慧眼。
「哥哥？」小碧喃喃問道。元空只是略微出神的一笑，又摸了摸小碧。
這時，阿姨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上，熟練又優雅的系好安全帶、摁下啟動按鈕、拉手剎然後掛檔，期間還輕輕的低頭一捋雲鬢，一步裙和晶瑩絲襪下的纖柔長腿靈活的來回著。她回過頭來，發現元空正打趣又意味深長的看著她，便莞爾一笑道：「怎麼了？」
「沒什麼。」元空狡黠的笑道，故作正經。阿姨還是笑顏盈盈，那麼嫵媚而溫柔：「好啦，走吧。」
夜色漸深，燈火初上，一場突如其來的雨給傍晚的鳳凰城帶來絲絲涼意。鳳城經過幾十年的開發，新城區變成了老城區，老城區變成了更老的城區，更新的城區又拔地而起，成為了市區的新地標。
lagonda行使在新城區的高架橋上，揚起飛濺的積水，青灰色的車身在雨中泛著晶瑩的水光。車廂內十分安靜，飄散著淡淡的香味，是香水和木材的氣味混合在一起，飄著悠揚的德沃夏克第九交響曲——《自新世界》的第二樂章。窗外是蒙蒙陰雨、肅穆的鋼鐵叢林和一道道雨傘組成的彩色河流。
元空十分喜歡雨天，其實他喜歡任何一種天氣，但雨天卻格外讓他感到平靜——不論清涼、滂沱或是霏霏不絕。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他瞥了一眼窗外的景色，想起了這千古名句。
作為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他時常會注意茫茫人海里那些普通的父母，還有那些盼著長大卻又不願成熟的孩子們。然後有時，他又會想到自己。
他忽然問道：「你們學校是不是有一個叫做南緣惜的小朋友？」
「她是隔壁班的同學哦，剛才那個南叔叔就是她的爸爸。不過哥哥為什麼要問這個？」小碧答道，好奇的睜著水汪汪的眼鏡。
「她家裡的情況是不是很不好？」元空說道，回頭瞥了一眼凌煙。兩人心領神會，四目相對。
「這個嘛……她是隔壁班的，所以我也不太了解，而且她也不太願意透露家裡的事情。不過我看得出來哦。她很少讓她爸爸來學校，我們也從來沒見過她媽媽。她家裡好像很困難的樣子……」
小碧幽幽的喃道，然後又嚴肅起來，「這些，我以前跟哥哥說過的！」
元空不動聲色的點點頭——有時候小孩子真是相當的聰明敏銳。
「她經常缺課逃學嗎？」
「嗯，有時候……」小碧猛的點點頭，認真又擔憂，「她雖然很聰明，但成績不太好。她說她不喜歡學校，學校里的很多同學也不喜歡她。而且……好像有壞蛋纏著她，有時候甚至還跑到學校里來，所以她有時候因此就不來學校了……但是，她又從來不去報警……」
「那麼你知道她家的地址和聯繫方式嗎？」
「這個……她從來沒說過。」小碧搖了搖頭，認真的看著哥哥，苦惱而又十分心切，「哥哥會幫她的嗎？」
「當然啦。」
凌煙摸了摸小碧的小腦袋，元空也微微一笑。他轉身坐正，一言不發的看著前方的雨中景色，此時此刻，南國英站在風裡雨里、踮著腳尖越過人群和窗戶、沉默而望眼欲穿的看著自己女兒的樣子，幾乎都要浮現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