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
再不出數日,鳳凰城將迎來盛大的節日——開放周。屆時鳳凰城各企事業單位、學校甚至街道集中舉辦一系列展會,這是特區成立不久時,為了招商引資、吸引人口和遊客而想的舉辦,久而久之成了一個為期一周的固定活動。而隨著鳳凰城的地位蒸蒸日上,這個「節日」又有了更多的國際政治意味。在這個風雲動蕩的年代,諸如戰爭難民、異族人口待遇、第三世界國家開發扶貧等議題的會議和慈善宴會也扎堆在鳳凰城於開放周期間舉行。
而今年的開放周又適逢三一大會又輪到在鳳凰城舉辦。這是三一國際學校團體聯合會的各成員學校互相交流的活動,是各名校的少男少女們互相比較和眉來眼去的日子,這是未來的社會精英和天才們相互交流的地方,由各主要成員團體輪流舉辦。比起開放周的各種展會,三一大會才更加令同學們期盼。
四年一度的開放周時逢三年一度的三一大會——而且還得輪到三一大會在鳳凰城舉辦,這可是幾十年無一遇的盛世。而今年又是特區成立四十周年,慶典活動恰逢開放周期間。可以說,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日子。
為了迎接開放周,鳳凰城各學校自然少不了要一番準備和打理。所以在這元空和凌煙享受風和日麗的課後時光時,四位小夥伴兒卻在學校里賣苦力。
走在校園裡,同學們都在興奮的談論著即將到來的大會,唯有林奈十分低落。她在教學樓的走廊里憑欄而立,身後是來來往往的同學,眼前是春光和煦的校園。溫柔的斜陽照在陽台和外面鬱鬱蔥蔥的玉蘭樹上,她沐浴著陽光,卻覺得有些一股止不住的寒意在體內顫抖。
她放下手機,隱約而長長的一嘆,清秀的眉宇間儘是落寞和惘然。剛剛她試圖給父親打個電話,而令她失望、卻沒有出乎她意料的是,沒有任何人接聽,通話似乎就這樣石沉大海了,連個泡泡都不冒。
如果只是打不通電話,倒也不必如此擔心。她遠離家鄉在鳳凰城上學,雖然家境中落,父母早已離異,但父親一直想盡辦法讓她能夠在鳳凰城安心的讀書。父親其實也算是個受過教育的人,不希望她早早當家,只希望她能先老老實實的上個一本重點大學。而她就讀於名校,又是班級的學習委員,上個985重點大學自然沒有任何問題——只要不出任何差池。
然而問題是,自打幾個月前,父親似乎悄悄的離開了家鄉。而自那之後,兩人之間的聯繫越來越不穩定。起初,父親打來的電話越來越少,也時常不接她的電話,只是事後解釋自己有事在身,無法及時接聽。而越往後,父親不接電話的次數越來越多,聯繫的次數漸少,通話時間也越來越短。
到了最近幾周,她已經很難聯繫上父親了。當她擔憂的問起時,父親只是說他在努力的工作和賺錢,因為工作性質而不便聯繫。
什麼樣的工作如此忙碌而緊張?父親只說是井下工作——不是像以前家裡所開的那種小煤礦,是國有的特殊礦產,有保密要求。
但即便如此,也不至於一個星期才能通話一次吧,總不能是在哪個荒蕪的戰爭廢墟里挖掘什麼機密的危險廢料吧?
林奈又輕輕一嘆,把手機握在雙手中,蹙眉看著屏幕,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奇迹發生一般。但是奇迹終究沒有發生,現實不是童話,雖然也有魔法的存在,卻不是童話里那種讓人變得幸福的魔法,這個世界里的魔法多半只會給別人帶去痛苦和不便。
她收起手機,走回教室,一路上垂眉頷首、心事重重,差點兒被人撞到。走進教室,熱鬧和歡樂的氣氛撲面而來,就像一股清新的暖風。有兩個人高馬大的傢伙正站在人字梯上,清理高處的污跡和灰塵——是梓林和松濤。那位總是有些神秘的王元空同學不在,這兩人便是班裡各自最高的。尤其是梓林同學,雖然不過十七歲年紀,卻已有將近一米九的個子,結實的身材猶如歐美動作遊戲里的肌肉兄貴,相貌英俊而又沉穩溫和、又有責任心和集體榮譽感,還有著一頭柔順的短黑髮,就像是《生化危機5》版的克里斯·雷德菲爾德。
林奈走回窗檯邊,有些失魂落魄的,自顧自的拿起小鏟鏟準備繼續之前的工作。一瓶純凈水突然遞到了她面前,她轉頭看去,原來是好朋友李瑩雪。看著瑩雪臉上輕柔而看穿一切的笑容,林奈臉上的驚訝也換做淡淡一笑。
瑩雪可以說是她在學校里唯一的摯友了,她有著出眾的容貌和冰藍色的齊頷發,白凈的肌膚和優柔的氣質,宛如皓月,耳朵也短而尖,正是一名生活在人類社會裡的精靈。林奈也是十分文靜乖巧的美少女——短小俏皮的低馬尾搭在雙肩上,花瓣一樣的清秀臉龐上總是帶著輕柔的微笑和恬靜,只是最近總是無意間流露出迷茫惘然的神情,似乎總是心不在焉。
和林奈一樣,瑩雪也是背井離鄉來到這大都會求學,只不過她的家鄉是在更遙遠的西藏。而高一伊始,兩人又被分配到同一間寢室,可以說是上天註定的友情——是真正的摯友,而不是誰都能有一個的所謂「閨蜜」。要說這世上真的有什麼令人幸福的魔法,大概就是這種真誠而無求的友情了。
「怎麼了,父親沒有接電話嗎?」瑩雪輕聲說道。
林奈愣了一下,不過想來也是,她剛才就這樣無緣無故的跑了出去,作為摯友的瑩雪顯然能看出來。
她搖了搖頭,微微一笑,有些惘然。瑩雪的目光忽然越過她而看向一旁,隱約露出了打趣而親昵的笑容,小聲道:「梓林同學剛才看著你呢。」
「什麼?」林奈又愣了一下,轉頭看去,只見梓林已經收回了目光。
「那個傢伙……現在肯定正在和美女親親熱熱……」
松濤一邊用硬毛刷清洗教室窗戶的高處,一邊喃喃說道。
「是啊,顯而易見。」梓林微笑道。
「哦,我都忘了,你也是個有妹子的現充,不應該向你抱怨這些事情。」
松濤煞有介事道,恨恨的用力鏟了一下玻璃,手肘卻不小心撞到了梓林。梓林微微一晃,人字梯發出尖銳刺耳的摩擦聲,還好沒有失去了平衡。同學們都驚叫了一聲,然後所有人都冷冷的看向肇事者。松濤尷尬的回頭瞥了一眼大家,覺得自己快被同學們的目光壓得縮小了一圈。
「交叉作業真是危險啊。」梓林倒是並不在意,只是聳聳肩。兩人從人字梯上下來,拿起窗台上的瓶裝水,打算休整一下。松濤也慵懶的一嘆,然後又鬼鬼祟祟的一陣四下環視,看見了情緒低落的林奈。
他拐了拐梓林,小聲說道:「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不去安慰她一下嗎?」
梓林鄙夷的看著松濤,狡黠的笑道:「打聽別人的隱私是不好的,為了滿足自己的獵奇心理就更不好了。」
「我靠,我是這種人嗎?」
「你是。」
一陣忙碌后,梓林清洗雙手完畢,從洗手間里走出來。經過走廊一角冷清的陽台時,他看見林奈一人倚著欄杆。溫暖的霞光照在外面青翠而蔥蔥的樹木上,林奈一人的背影沐浴在光芒中,彷彿一副油畫,明快而又落寞。
她忽然回過頭來,看見梓林站在走廊上,便微微一笑。梓林走過去,笑道:「獨自莫憑欄啊。」
其實和肌肉兄貴的形象不同,梓林的氣質十分溫和,內心也十分文藝。
「嗯……散散心而已啦。」林奈有些羞澀,但心情似乎好了許多。
「有什麼不愉快的心情需要散掉么?」梓林說道,遞給她一瓶礦泉水。
林奈有些害羞,接過未開封的瓶裝水,頷首輕輕蹙眉,短暫的猶豫了一下:「家裡的事情……而已……」
「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家是在保留地邊境?」梓林說道——他記得林奈的家是在某個盛產煤礦的西部城市。
「是啊,靠近保留地的地方,是個並不發達的小地方。」
「盛產礦產的地方,可不能說是小地方啊。不過家裡的事情,一定不是很願意讓別人知道吧。」梓林淡然一笑。
「還好啦……」林奈微微一笑,一絲羞怯又有一絲苦澀,「只是……告訴你的話還是可以的。」
「是關於令尊的事情?」
「是啊……」
梓林猜中了,林奈臉上的神色也更凝重而落寞了一分。梓林還記得,林奈的父親是在家鄉做煤礦生意的,儘管國家對煤炭資源的需求並未大幅衰減,但是很多年前就早已收緊了產業政策。在中國做生意,如果對國家政策的風向沒有靈敏的反應和預判,沒有長遠的眼光和願景,就無異於靠天吃飯的農民,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我一直在鳳凰城上學,他一直在家鄉工作。雖然他一直要躲避債務和一些麻煩的人,但這些年也沒出什麼大問題。只是從前一段時間開始,我就經常聯繫不到他。好不容易聯繫上了,他也只是說在做很重要的事情,讓我不要擔心……」林奈趴在欄杆上,落寞的喃喃說道。
「也許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努力奮鬥改變家境之類的。」梓林輕輕一笑,還是本著對世界的善意來揣摩其中的隱情。
「但是最近……我幾乎要隔一個星期才能聯繫到他一次,而且通話的時間越來越短,他仍舊只是叮囑我放心,不要耽誤學習……」林奈顰眉說道,明亮美麗的杏眼中有著點點閃光。
「聽起來確實有些……奇怪……」
梓林沉聲說道——其實他想說的不是「奇怪」,而是「危險」,但是他不想再給林奈增添更多的擔憂和壓力。
「嘗試過向警察求助嗎?」他又問道。
「之前向公安詢問過一次,家鄉那邊的警察只是說沒有問題……」林奈無奈的輕輕一笑,「畢竟他這麼多年一直在躲避,也許連警察都習慣了吧。」
梓林嘆了口氣,心中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又說道:「那麼……沒想過直接回家去看看情況嗎?」
「其實……也不是沒有想過……」
林奈憑欄沉默了一會兒,幽幽低頭看著在夕陽下搖擺的綠葉,然後細若蚊聲的喃喃說道。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在校中學生,面對著自己心中的預感,她感到十分害怕。
梓林把寬厚的手掌輕輕搭在她纖細的肩膀上,平和的說道:「無論如何,一旦有任何事情,一定要讓身旁的朋友知道。」
「嗯……謝謝……一定會的。」
林奈轉頭看著梓林,輕輕笑道,儘管仍是擔憂落寞,但終於略舒愁眉。
回到教室后,梓林和松濤坐在一起休息。此時電視里正在播放關於民間借貸的法治節目,主持人用聳人聽聞的語氣嘰里呱啦的一頓,看來又是哪裡的老闆捲款或者欠債逃跑了。
梓林暗自嘆了一口氣,聯想到了林奈的事情。對於這些社會上常見的慘劇和糾紛,他的另一個身份、他的那個神秘的工作通常管不到。但正如法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世上的罪惡也如一張綿密的大網,隱蔽的把所有人聯繫在一起,沒有人能獨善其身,就像《加州旅館》那句餘音繞聊的歌詞——「你可以隨時結賬,但你永遠無法離開。」這些隨處可見的小惡,可能又會以某種曲折而命運般的方式,和他在工作中所面對過的陰謀與野心聯繫在一起——這種事情聽起來很戲劇性,然而現實往往其實比戲劇更狗血。生活中處處皆是蛛絲馬跡,在日常未注意到的角落裡,可能就遺留著某人的遺憾和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