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怪魚肆憑恃（三）
德字舟雖然沒有器靈可以溝通主人，但作為明湖仙派的制式靈舟，它遇襲之時會自動向附近的仙道修士求助。
因此在桂花落入魚吻的那一刻，朱成碧便收到了仙籍玉佩的示警。
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她心中猛地一緊，不敢去想失去自保之力的築基期小弟子正在面對怎樣的危險。
「我儘力了，沒有人想得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朱成碧默默地對自己說。
涵碧湖水域臨近仙魔戰場，每年都被修士定期梳理。偶爾有些魚蝦得到機緣成為低級精怪，但是不經仙道的允許它們根本不可能結丹，至於元嬰或是化神更是與天方夜譚無異。
「強大精怪的出現只是一個意外，不是我的錯。」
「更何況，我已經儘力在保護桂花了，用靈舟把她帶離這個是非之地也是為了避免她在戰鬥中受到波及。」
強大的魚怪並不知道修士的所思所想，它充分地使用自己幅翼，長尾和毒刺的力量，穩穩佔據了上風。
防禦法器的力量漸漸被削弱，朱成碧險象環生地左支右絀，甚至連硃色的衣袍也被刺穿了一個大洞。
明明處在這樣危急的時刻，她偏偏無法控制地產生了許多雜念。
就在半刻鐘前，她們還坐在一起語笑偃偃，而下一刻，也許桂花的屍首已經像鄰家小哥哥一樣被啃地殘缺不全。
她們是怎麼說的？
殺人者人恆殺之？。。。
修士天然地就有自己的立場，總不能就眼看著精怪們』魚肉『人族吧。。。
我儘力了。這不是我的錯。。。
朱成碧本來就落在下風，生死關頭更容不得這樣分心。她一個閃避不及，頓時被魚怪的那條尾巴狠狠掃到。
左臂和胸測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大力撞擊，女修士不由自主地倒著直飛出水一丈有餘，旋即背部重重地拍在了水面之上。
不必檢查她就知道自己的臂骨已經扭曲，肋骨也至少折斷了一兩根，好在吐出淤血后內臟暫時沒有大礙。
顧不得手臂和身上的劇痛，朱成碧立刻借著翻湧的浪頭竭力橫移開來，險而又險地避開了魚怪隨之而來的追擊。
與風浪和水族搏鬥的漁人只要有一次不小心的受傷，可能就會迎來萬劫不復的死亡。
那麼，這一次就輪到她了么？
與朱成碧的狼狽不堪相比，魚怪從頭到尾只被蹭掉了一些細鱗。它興奮不已地追擊著獵物而來，詭異的黃綠色身體鋪展開后遮天蔽日，上面許多藍色的斑點閃爍不定。
水中魚群也掉頭撲了過來，密密麻麻的鱗片映出幽幽的銀光。
朱成碧忽然懷能起了那盤薄如蟬翼累如散雪的魚膾。
在闔上雙眼之前，她嘆了口氣，轉過最後一個念頭。
「裝醋漬魚的盒子不知道哪裡去了，原本是留著晚上和小桂花一起吃的。。。」
。。。
魚怪雖然不再是蒙昧野獸，然而智商畢竟有限，無法理解眼前的獵物為何忽然放棄掙扎。但是它在受傷落水后的人類身上見過類似的姿勢，知道自己又得到了一餐大補的美食。
作為一隻喜歡躺在湖底的魚，它背部的身體強悍不畏刀劍，長尾和毒刺更是犀利無匹。唯有腹部卻相對柔軟，平時都會小心翼翼地保護起來。
現在馬上就能大快朵頤了，魚怪驅走旁邊的小魚，張開藏在身體下面的大嘴，露出了參差交錯的可怕牙齒，從上而下地撲了過去。。。
電光火石之間，朱成碧驀然睜開了沒有焦點的眼睛。她每隻眼中有兩個黑墨一樣的瞳孔，在幽暗的水下燦然生輝。
破布娃娃一樣的身體忽然詭異地動了起來，瞬間貼上怪魚的腹部，手中的剖魚刀乾脆利落地刺了進去。
海客們傳說深海之中有種印【魚印】魚，這種小魚頭部的吸力堪比章魚腕足，常年吸附在其他大型魚類身體上生活。這個時候如果有人經過，就會看到奇異的一幕。朱紅衣衫的女子像小小的印魚一樣貼在巨大的魚怪身上，隨著水波搖擺不定。
魚怪在被刺入的瞬間劇烈震動一下。相比它的體型，剖魚刀能造成的傷害實在小地可以忽略不計。但它卻因為這芒刺一樣的傷口而全身顫慄起來，數息之後便失去了知覺。
黃綠色的大片烏雲在湖水裡載沉載浮，而天上真正的烏雲卻漸漸散去。湖水因為混合了大量魚類血肉而變了顏色，但再貪婪的肉食魚類也因為其中凜冽的威壓而不敢靠近。
沒有人知道看似平靜下來的湖水之下，驚心動魄的生死交鋒仍在繼續。
肉體的疼痛可以達到怎樣的程度？將十指寸寸截斷？所有肋骨同時斷掉？被人用大鎚砸了八小時小腹？
這種痛即使到了極致，大概也比不上朱成碧此時靈識所承受痛苦的十分之一。
深入靈魂的劇痛，甚至連昏厥都無法逃避。刻意遺忘的過往以最不堪的姿態被喚醒，小心翼翼維持著的一切轉眼就化為了泡影。
「為什麼一定要走到這一步，我明明，只想做一輩子的明湖派修士朱成碧。。。」
這世上最特別的一個天魔魂魄顫抖著剝離掉原以為永遠都不會離開的軀體，以本命法器為橋樑侵入了大魚的體內。壓抑了數十年的本能覺醒過來，幫助她奪舍這隻涵碧湖魚怪。
天魔能夠竊據金丹以上修士或是精怪的身體，與其說它們是仙道的宿敵，倒不如說是天敵還要更恰當些。古老傳承的數次中斷掩埋了太多秘密，修士們卻早已經遺忘了最初的道路分歧，但鳳毛麟角的幾個最古老魔魂還保有一份遙遠的記憶。
天魔與修士，原本同出一源，只是對修鍊的理解截然不同，一個側重修魄，一個則魂魄並重。
精氣曰魂，形體曰魄。
修士的先祖以強大肉體為渡世寶筏，認為道心與煉體並為根本，每次渡劫都是在脫胎換骨打磨身心。
天魔卻偏偏只修魂不修魄，並最終徹底地將肉身視為皮囊和外物，轉而直接佔據世間強大修士和精怪的體魄為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