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怪魚肆憑恃（二）
如果從天上俯瞰下去，就會看到涵碧湖中忽然間多了一塊直徑數十丈的黑色區域。
這塊區域並非固定不動，而是不時地前後左右橫移。其中濃霧籠罩烏雲密布，底下翻騰如沸的湖水裡偶然會閃過大塊黃綠底色上，上面的藍色亮點則如同星子般熠熠生輝，而一角朱紅的衣衫卻幾乎湮沒在波濤中，不時地險象環生。
仔細數來，天時，地利，人和，朱成碧竟是一項都不曾沾邊。
魚怪上來就先聲奪人，大肆地呼雲喚雨興風作浪，穩穩佔據了天時。
朱成碧是金丹期的修為，肉身跟凡人相比算得上威力無窮，但她不到元嬰化神，無法溝通天地，只能在魚怪聚攏來的風浪里艱難尋覓一線生機。
地利上她顯然更加占不到便宜。要知道這涵碧湖本來就是那魚怪的老家，它在此地也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個年頭，豈是朱成碧這過路的修士可比。
何況修士水裡的功夫就算再厲害，一具肉身也到底是無鰭無尾，不像魚蝦之屬天生就擅長鳧水弄潮。
對修士來說，做到如魚得水已經算是相當難得，然而「如魚」一旦碰到真魚，就好似如夫人見了真夫人，同進士碰到真進士一般，其間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計，難免處處都束手束腳。
至於人和，魚怪有無數的水族可做幫手，朱成碧卻滿心擔憂著桂花的安全。
原本以為只是順手殺幾個小怪，賺點辛苦功德值之餘還能帶著小弟子來蹭個經驗。誰知道眨眼間冒出了變異的精英魚怪，目測至少越了她一個大等級。猝不及防之下朱成碧只能把毫無自保之力的桂花遠遠地送走，寄望於靈舟能帶她離開險境。
而那邊魚怪卻絲毫不顧手下蝦兵蟹將們的死活，翻捲起層層波濤，驅趕著水中的魚群撲向敵人。
在魚怪的刺激之下，方才奄奄一息的魚兒們忽然間紛紛活轉了過來，或用牙齒，或用身體，奮不顧身地向那道硃紅色的身影發動攻擊。
這些雜魚連金丹真人護身法器的防禦圈都沖不過去，只要靠近些就瞬間化為齏粉。可這麼多死魚的殘骸和血氣充塞在湖水之中，對她還是造成了極大的困擾，視線立刻模糊起來不說，體內靈氣運轉也出現了滯澀之感。
她立刻向嘴裡塞了一枚回氣丹，這種丹藥頗為珍貴，可以產生綿綿不斷的真氣來補給修士的消耗，更可以代替呼吸從而幫助修士們長時間在水下閉氣活動。
醜惡的魚怪卻被血腥氣刺激地益發興奮起來。它掀起層層波濤將自己層層護住，然後以碾壓之勢合身撞了過來。
不要說被那城牆一般巨大的扁平身體砸到，光是它帶起的水勢威壓就已經讓朱成碧內臟作痛，口鼻開始微微溢血。雙方的懸殊差距使她開始懷疑自己恐怕拼盡全力也無法給對方帶來多少有效傷害。
這只是一次最普通的簡單任務，事情怎麼會失控至此？
朱成碧瞬間召回了剖魚刀，反手死死地握住，然後拼盡全力催動這本命法器。剖魚刀似乎也知道這是生死關頭，加速激射而出，帶著主人在亂流中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魚怪的幅翼。
傾盆如注的暴雨，遮天蔽日的巨大魚身，水中紛飛的血肉，大批發狂的魚群。朱成碧的耳目都被遮蔽，直到魚怪那水桶粗細且布滿倒刺的長尾到了近前，她才將將有所察覺。
那巨翼一擊竟然是虛，只是用來掩蓋這記殺招。
電光火石之間，朱成碧彷彿回到了童年的噩夢之中。同樣是巨大到不可思議的水怪，只是輕輕一碰就把漁船整條撞散。雪亮的閃電里她好像遠遠地看到了鄰家大哥哥驚恐到扭曲的臉龐，而他胸部的身體已經在水怪的腹中。
腦中回蕩著的撕心裂肺慘叫聲反而激起了朱成碧全部的鬥志和勇氣，她將身體扭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古怪角度，任何一個築基以下的人做出這個動作都只會立刻脊椎折斷，背上肌肉全部撕裂。
金丹真人身經百戰帶來的直覺和經驗堪堪救了她一命，最後一刻她窺破魚怪的尾巴竟然也只是聲東擊西的障眼之法，長尾下那根閃著暗藍色幽光的粗長毒刺，才是真正的致命一擊。。。
就在朱成碧左支右絀險象環生之際，視線之外的遠處，德字舟彷彿不是在水面穿行，而是在粘稠的泥漿之中前進，最終慢慢地停了下來。
魟魚與朱成碧大戰之處風雨如晦，這裡卻絲毫未受影響，風和日麗水波不興。
桂花還不知外界的變化，依然處在定境深處。
她突破築基之時曾經道心不穩，自從離開葵英城后更是出現各種癥狀。自己漸漸亦有猜測，恐怕不是因為腦中的記憶碎片，就是因為雙胞胎的一魂雙魄之體。
人之精氣曰魂，形體曰魄。
雙胞胎往往不足月便已娩出，出生時較之普通嬰兒要來得瘦弱。但兄弟姐妹之間往往心靈互通，自有奇特感應，皆是因為異魄而同魂之故。
隨著身體漸漸長成，魂魄原本都可以逐步補足完固。但是她們乃是修士，對神魂的要求格外嚴苛。桂花築基已經有些勉強，好在她和桂圓兩個人形影不離，彼此尚可互補完滿。
倘若假以時日慢慢修鍊，桂花自然能鞏固魂魄。然而她練功勤懇資質極高，入世之後經過屢番遭遇，又遇到朱成碧這樣時刻循循善誘的師長，道心進境之快不可以常理度之。直接的結果就是境界再有提升，差點在涵碧湖上衝擊築基中期，卻也因此再度誘發了神魂震蕩。
世間雙胞胎稀少，懷有仙骨者更少，而雙胞胎都還懷有仙骨者更是許久都不曾出現了。是以仙派的真人和真君們都不知道這個緣故，否則也不會要她在這時獨自入世，這才使得神魂不全的後果驟然地顯現出來。
茫然不知湖裡魚怪的利害，桂花仍舊自顧自地入定修行。
就在此時，方圓數里的水域忽然詭異地安靜下來，從湖底極深處出現了一條暗紅色陰影，陰影逐漸變大，快速地向著水面接近。
魚首龍身的龐然大物浮出了水面，夭矯的身軀上鱗片一張一翕，渾身上下閃爍著明亮的火光。
它湊近了不盈一握的德字舟，張開大嘴輕而易舉地就將小船咬在口中。
靈舟青色的防護罩在森然交錯的鋒利牙齒下閃爍了一陣，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