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往事只堪哀(一)
修士閉關鞏固修為通常都會選擇安全的靜室,但是葵英仙院千年一出的天才桂大小姐說丹房環境優雅溫度適宜,自然也沒有人會不識趣的表示反對。
胡問樞親自安排了煉丹房裡裝備最齊全同時也是丹火最穩定的一間丹室,如果不是桂花和桂圓堅決推辭,他本來是打算把自己的專屬丹室借給她們的。
張萌神態凜然一副不可侵犯的模樣,親手打開禁制將丹室關閉,把想要昂然而入的毛重五直接關在了外面。
毛重五在丹室門前撓頭大惑不解,真是奇也怪哉,為何一夜之間張師妹的樣子變美了,性子卻不如以前溫柔可親?正在痛心疾首間,合攏的大門忽然又緩緩打開,師妹俏生生地站在那裡。他心中一喜,正要講兩句得體的場面話出來,就看見張萌一轉身將背後的王大志提了出來,然後毫不遲疑地再次關緊大門。
不提外面兩個男人義憤填膺地聲討張萌的粗魯無禮,丹室之中卻是一片緊張。
桂花將五枚魔丹從桂圓的丹爐中取出,連那枚破碎掉的都仔細收集了殘塊,一起在丹台上一字擺開,然後轉頭道,「張師姐,你得的那枚呢?」
張萌猶豫片刻,從身上也取出了一個丹囊。原來丹囊不止能存放丹藥靈草防止靈氣外泄,還算是半個空間靈器,使用起來十分方便。她之前經常出入煉丹房,除了圍追堵截毛重五外,倒是找機會給自己也淘換了一個,幾乎算是身上最貴重的物件了。
張萌不敢將魔丹留在自己住的小屋裡。只能放進葯囊隨身攜帶,倒是誤打誤撞將靈氣和魔氣一起封存起來,沒有被人察覺。
這枚魔丹擺在樹洞里取出的那五枚旁邊,相比之下顯得足足小了一圈,雖然勉強還能保持完整,但表皮坑坑窪窪多有殘缺,而且顏色額外黯淡,看上去比碎成兩半的那枚還要凄慘。
張萌做人也算光棍,不待桂花和桂圓發問就一五一十地說起自己得到魔丹的前後經歷。
「那個樹底的大洞我十二年前就知道的。」她看著那些魔丹,目光有些散亂,開始娓娓道來。
十二年前張萌還叫做張大丫,只有三四歲左右的年紀,但已經飽嘗世事的艱辛,甚至感受過死亡的恐怖。
連白勝雪都不知道,她的母親其實只是張家的侍婢,大概還算得寵,所以張老爺帶著全家逃難的時候也不曾丟下她們母女兩個。
過後的歲月里,張萌無數次夢見兵荒馬亂中的艱難而行,沒有來路,也不知去處,難民們匯聚起來逃難,隊伍長地看不到盡頭,他們試圖找到一塊容身的樂土,可惜各處卻都是一樣的人間地獄。
張大丫年小體弱,雖然食物總是不夠吃,但至少還有車子可以代步節省體力。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那些拉車的驢馬一個一個的消失不見,到得後來,連家裡的人也漸漸少了起來。
大丫的母親開始像護崽的母獸一樣努力守住自己的女兒,一個錯眼不見就會緊張起來,恨不得寸步不離將她時時放在自己的眼前。有時候張萌會痛恨自己的早慧,母親那雙盛滿了驚惶恐懼的的大眼睛成為了心底不敢輕易碰觸的記憶。
然而先遭遇不測的卻是做母親的。某個傍晚,她用骨瘦如柴的手指幫張大丫輕輕按摩著因為吃觀音土而高高漲起肚腹,忽然間被兩個男子闖進來按住肩膀帶走了。大丫認得那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兄長,他們的眼睛麻木而空洞,一句話也不說,奇怪的是母親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表情獃滯地彷彿像個已死的人。她抱了抱女兒,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就這樣毫不反抗地任他們將自己帶走。張萌回想起來,不確認自己當時是否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絲解脫的釋然和平靜。
那已經是他們抵達靠近葵英城外地界的第二天,張家帶的糧食早已顆粒不剩,困在這裡動彈不得。
張萌神色平靜地講述,桂圓卻聽地全身冷氣直冒,腦中翻來覆去就是前世讀過的血腥記載:老瘦男子謂之「饒把火」,婦人少艾者名為「不羨羊」,小兒呼為「和骨爛」,又通目為」兩腳羊「。朱粲,苻登和黃巢都曾有過吃人甚至將人肉充作軍糧的傳說。但這些只應存在於舊書野史的恐怖故事居然在另一個世界重現,讓桂圓感到一陣暈眩和不適。
她努力回想十二年前的情形,那時候自己剛剛出生不久,身為母胎穿越者,自然不可能像真的嬰孩一樣懵懂不知。可是記憶中那明明是個豐饒年份。事實上,葵英城因為有位能幹的土地爺田仙師庇佑,幾乎年年都風調雨順。而且從沒聽過有難民入境。
「生在葵英城的人,大概絕不會相信這世界里會有這麼多不幸。仙人們已經替他們把所有的不幸都擋在了城外。」張萌充滿恨意地冷笑一聲,「而我們這樣的卑賤存在,自然不被允許進入這世間福地。哪怕在城外哭號而死,仙人們只怕連眼皮都不會動上一動。」
張家和之前所有碰壁的難民一樣,被阻擋在了葵英城五十裡外。之前的人有些已經絕望地離去,有些則還是不死心地哀求仙人的垂憐。也有人眼看著親人無助離世,悲憤之間鋌而走險居然想要衝擊關卡。可惜凡人的力量在仙術面前實在渺小的可憐,仙人們甚至都不需要露面,幾道禁制就能輕易地將這些大逆不敬的凡人碾為齏粉。
張萌的目光重新掠過那枚土疙瘩一樣的魔丹,神色似是自憐又像是自嘲,似「我大概太瘦了,就算易子而食都沒人要,我娘死後我原本也活不了多久,沒想到卻被人看中帶走。那個人應該是不懷好意,打算拿我祭祀這枚魔丹,但也全靠了他,我才能溜進葵英城禁制之內,最終苟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