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薄霧。
夜已深,星星發著低沉的光,在烏雲下發出詭異的光。
蟬還在低鳴。
月凝波坐在院中,心緒起伏。
院子很大,低垂的柳,暗浮的草,沁人的花,蕩漾的湖。
月凝波盯著湖面,看著蜻蜓低飛。一對蜻蜓忽而分散起舞,忽而相附共行,他只覺得自己甚至還不如這蜻蜓。它們至少還可以成雙成對,至死相渝自己卻如此這般。他只覺得自己相當可笑,相當荒謬。
風颳得大了,殘葉也隨之飛揚,垂柳,草木漸已凋零,漸露枯黃,彷彿人生的落寞。
秋,本是落寞時節,他的心緒在這樣的情致中倒顯得淋漓精緻了。
風吹過,吹透他的胸膛,就像吹透他的自信。他漸漸覺得那份感情已經凋零,已經隨著這風遠走。
記憶是個動人的旋律,也是個無底的深淵,記得某些幸福固是好事,倘若傷心的事多了,忘卻更變得彌足珍貴。
想要記起某個人,某件事並不是什麼難事,但是忘記一個人卻真的很難,蟬的低鳴,蜻蜓的低飛,早已預知了陰雨,然而月凝波卻早言有雨,這並不是什麼臆斷,而是他對自然的那一種嗅覺。
雨還不算大,零星的雨滴傾灑在他的臉上,無比舒適,無比安逸,這就像是在將他的心靈凈化,洗滌。
釋懷?這樣真的好么?忘掉舊愛迎接新歡么?
「你怎麼在淋雨了?你的傷口還沒癒合呢!」憤怒之聲從月凝波背後傳來。
月凝波並不回頭,他聽得出聲音,正是秦紫銅,他凄涼的一笑,淡淡附和一句:「自然有種可以讓人復甦之力,可知道?」
「我只知道春天是萬物復甦之季,秋天又算什麼復甦了?」言語中甚是疑惑,他又怎知道這秋天是月凝波精神,心靈的重生?
重生?化作磐涅,還是墮入地獄?
月凝波淺淺一笑:「雨還不大,待會我自然會回去的。」
秦紫銅道:「你不困么?」
月凝波道:「大妹子,你不去睡覺,卻來管我?你自己不困么?」
秦紫銅滿臉紅暈,頭一歪,「你又不知道我年紀,卻來叫我妹子?你又有何憑證?」
月凝波道:「自然是天上的星座啦,牛郎織女都是來指引我的。」
秦紫銅雖天真卻也知道牛郎織女的浪漫故事,不禁心中扭捏,卻還是茫然問道:「你看星星就知道我的生辰?怎麼看的?」
月凝波道:「你看」說著往天上一指。秦紫銅順著他的手指仰頭相視,但見漫天晶瑩瑩的星星,像是月凝波臉上的微笑,心中也泛起一絲漣漪。月凝波又道:「你看,這天上的星星早就指引我了,你仰頭而視,那一顆星消逝不見,隱沒星光,自然就是你的星座了吧!哈哈哈哈」說著大笑起來。
秦紫銅滿臉疑竇,好奇心起,卻不料遭到戲弄,嬌笑一聲大叫:「討厭!你竟來騙我」說著,伸手在他頭上一敲。
「啊」得一聲,月凝波大叫,身子向後倒下。秦紫銅慌忙醒悟,慌道:「啊!我忘了你的傷!」伸手去扶,聲中無限的驚恐。
月凝波身子一縮,躲過了秦紫銅伸來的手,秦紫銅撲了個空,一下倒入了月凝波的懷中。她臉上灼熱如火,知道自己上了當。
二人面目相對,不過寸余,她能感受到月凝波臉上的溫存,能感受到他的心跳,連同他的心意一起,傳進了自己身體。
她略一遲疑,想要伸手推開,卻被月凝波摟得更緊,想要說話,她的朱唇已經被月凝波的嘴唇蓋住。
風還在呼嘯,雨如瓢潑,只看到兩個身影在霧氣中相擁,激吻。
溫柔過後是無限的空虛,思念也好,忘卻也罷,有些東西永遠無法釋懷。
月凝波閉著眼,默念那一串串甜蜜的咒語,彷彿尤在當晚,溫存環繞,手上觸摸到的是她柔軟的身體,鼻中嗅到的是那醉人的芬芳,腦中到處都是她的影子?
她?她是誰呢?
月凝波只覺得自己頭疼的要命,他心中想念的明明是陸凝霜,卻又怎麼如此輕浮,如此風流。
睡眠可以使人忘記疼痛,月凝波頭疼時往往選擇安枕入睡,現在他卻只想多喝幾杯酒,酒也許會是治療他頭疼的良藥。
酒越喝越多,頭卻越累越疼,絲毫沒有緩和之意,月凝波只想醉倒,可是卻出奇的清醒,昨晚的一幕歷歷在目,永遠無法抽身事外。
天還沒大亮,手上燃著的煙斗在風中嗤嗤的響,火光與破曉之色相得益彰,那火光忽隱忽現,正如月凝波的思潮起伏,飄渺不定。
風聲隱隱傳來,馬車在道路上顛簸,將月凝波手中的鐐銬震得漱漱做響,月凝波恍恍惚惚的,聽到馬蹄聲漸近,忽而停住,外當有人寒暄一聲,顯然便是秦逸策馬追將上來,月凝波也不知在這路上走了多少時候,忽見有人前來,也有些欣慰。
要知道自己目前屬於重犯,被押往闖王處,是以手上腳上都被上了鐐銬,他蒙秦逸寵愛,已在車上備了四壇酒,雖不明貴,可在這無聊道路上已是最大的好處了,外料不到秦逸會自己前來。雖聽沈旭仙說要他護送,卻也不能確定他此時到來的真正意義,莫不是女兒秦紫銅的事?想到這裡他心裡又是一陣隱痛。
車蓬的帘子被掀了開來,秦逸一步邁上車廂,笑道:「少俠安好啊?當哥哥的來陪陪你。」月凝波知他知遇之恩,對他也有好感,癱軟的從車中爬起,抱了抱拳道:「承蒙大哥挂念,一路安好。」這雖是客套話,但是卻也真的包涵了感情,但是心中暗暗一想:「你女兒與我發生肌膚之親,恐怕他還不知道,若論輩分只怕我要叫他一聲岳父,此刻卻兄弟相稱,當真好笑。」心中如此想,卻也笑出了聲來。
秦逸看他雖全身被縛,卻有閒情逸緻抽口旱煙,喝碗烈酒,此刻更是笑得開心,心下登時放寬,道:「我還怕兄弟路上寂寞呢,這下看起來可好得很啊!」
月凝波不懂其意,只是陪笑。
秦逸又道:「昨晚我與沈大哥求情,要將你鐐銬去除,自家兄弟這種待遇未免太狹隘了。沈大哥卻一直推脫說軍法不能舞弊私情,我也無奈,兄弟莫怪啊。」說著雙拳作了一揖。
月凝波心中好生感激,心想:「他對我如此,足見盛情,日後定要與其赴湯蹈火。」但是轉念又想,「此去領罰生死未卜,卻又何來想之後的事,自己將死之時卻又耽擱人家姑娘。」心中愧疚已極,道:「大哥見外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也沒什麼不對,沈大哥據理辦事,公正不阿,這可是好事啊,怎可為了小弟壞了規矩,在下何德何能。」
秦逸大笑道:「好!咱們痛飲一番。」說著提起一壇酒,咕嘟嘟一聲喝了大半口,遞給月凝波道:「來!」
月凝波心下甚歡,他嗜酒如命,卻總是陸凝霜橫遭阻攔,雖知她為了自己身體著想,卻也太過不快,此刻飲酒逢伴,自有說不出的高興,伸手去接。
秦逸卻忽然縮回,悄聲道:「小心了,有敵人。」滿臉的笑意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凝重,一副鋼鐵的面孔。
月凝波屏氣凝神,卻聽四周萬籟俱寂,安靜的有些可怕,冷汗直流,彷彿汗低落在地面上得聲音,也能清洗可見。周遭並沒有絲毫聲響,這敵人又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