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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月凝波手心沁出了冷汗,避過秦逸的目光,不與他相視。獨自飲了杯酒。


  沈旭仙一直沒有說話,也倒了杯酒,淺淺的泯上一口,他舉止文雅,這酒桌之上卻未說過一句話,沒有一絲動作,也許野獸來了也會認為他是個擺設,此刻他卻一臉愁容,淡淡嘆了口氣。


  月凝波緩緩道:「月某早已想過了,這事早晚都得承擔責任,不知闖王會如何懲罰,在下也好有個心理準備。」話說的十分堅定。


  月凝波轉頭相視,目光交接,彷彿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看不出什麼感情,也許那是對自己處境的絕望,也許是另一種反抗。無法名狀。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背負了太多的罪責,這樣也許是一種解脫。他年幼喪父,和母親相依為命,六歲時母親又遭兵役屠戮,是以可謂獨自成長,心中對生活充滿了憤恨,想要替母報仇。


  他又記得母親臨死前的淳淳教導,要令他活下去。長河落日,蒼莽巒峰,漫天刀絞,他都撐了下來,常日與野獸為伍,以草木為食,何時變天,何物含毒,何獸可怖,都成了他成長的履歷。


  月凝波清楚這些會給自己帶來不小的優勢,又想起母親的血海深仇,想起每張慘遭荼毒的雙眼,他發誓要停止戰爭,要還百姓一個太平。


  可是事與願違,投奔闖王非但沒有平息戰爭,還領大好河山拱手讓予外族,民族羞辱,家族仇恨都已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但是這些都是間接的,此時他卻真有一種雙手沾染血腥的感覺。


  他的眼神是贖罪。


  秦逸道:「你可知何謂『武』?」


  月凝波道:「習武為求保身,習武為求除惡。」


  秦逸道:「不免狹隘,為國為民,俠之大者。習武之人講求信譽二字,講求義氣二字,你可知曉?」


  月凝波一頭霧水,不知他此話為了什麼。只聽秦逸又道。


  「聽得你以刺客成名,濫殺無辜,為了幾錢銀子,視人命如草芥,何以以武自居?」


  月凝波坦然道:「在下問心無愧,作姦犯科之人在下不誅,也有天譴,不相干的人是不殺的了」


  秦逸眼角微微抬起道:「什麼是不相干的人?」


  「在下有三種人不殺,無罪的不殺,手無縛雞之力的不殺,婦女幼儒不殺」月凝波說的條條是道,這也是他所遵循的道義。刺客也有刺客的道義。


  沈旭仙插口道:「如此說來,這次任務重任交於你並不是闖王看錯了?」


  月凝波道:「全是在下失職,與闖王沒有半分關係。」


  沈旭仙大笑,又喝了口酒道「既然你要擔當全責,這顆項上頭顱我就替闖王收下了!」輕推劍鞘,一兵漆黑長劍脫鞘而出,沈旭仙反手揮劍,「嚓」的一聲,一道寒光掠過,向月凝波頭上刺去。迅捷無倫。


  一絲涼意從月凝波頸中浮現,劍尖在觸碰到他肌膚的一剎那停住,月凝波絲毫未動。


  沈旭仙大笑:「哈哈,好驚人的定力!」


  秦逸道:「我看此人絕不是貪生怕死之徒,怕是大家妄聽人言了吧。沈大哥你就來向闖王替你求求情便是」


  月凝波萬念俱灰,心中對世界陡然厭惡,又知犯下大錯,心中早生死意,是以蚊絲未動,卻是待死,哪想到這一劍竟是如此用意。


  秦逸道:「沈大哥便要試你一試,他雖是闖王手下悍將,這生殺大權他卻無法做主,自是軍法處置了,但是沈大哥看你定力極高,悟性聰穎,向闖王美言幾句,你這條命也撿回來了!」


  月凝波卻無暇相尋。他甚至覺得這個結局太過於殘酷,一刀砍下碗大個疤,免得心中痛楚,豈不快哉,現在卻獨存世上多受苦楚。


  月凝波此時不知如何是好,自己甘願領罰,受責也好,殺頭也好,聽得沈旭仙的勸保了命也好,都不在過問,聽天由命了。沈旭仙道:「多吃些飯菜,過後秦兄弟便護送你去見闖王。」


  月凝波默默點頭,不再多說,他知道多說無益,況且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什麼道謝,自責,知錯能改之話在他眼中只是浮雲,說與不說沒有什麼兩樣。


  秦逸大叫:「桐兒,拿酒上來!」


  一句話的功夫,門已經開了。


  一個女子推門而入,手中托著一壺酒,一襲青衣,並無任何裝飾。月凝波認得清楚,此人正是幾天來照顧他自己的人,雖未謀面,卻有種親切之感,一股清香從門外傳入。


  門往往是連接世界的橋樑,門開了,卻無法說出門外的是喜悅或是悲苦。


  月凝波現在就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他更不去想這是何種感情,感激也好,心動也罷,都彷如浮雲了,他的腦海中只有秦逸的一句話「女人身上衣。」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諂媚的笑。


  女孩也朝他笑笑,又道:「爹爹,酒拿來了。」自是對著秦逸說的。滿臉堆笑,天真無比。


  秦逸看看女兒又看看月凝波,只見他已看得痴了,不由得一驚,道:「家女秦紫桐,這幾天都是她照顧你的。」


  月凝波笑道:「這個我自然知道。」他說的無比輕鬆,不知不覺的已經將那種仇恨,壓力拋諸腦後,全然釋懷。


  秦紫桐一把抓住月凝波手裡的酒杯道:「傷還沒好,不許喝酒!」


  月凝波笑了,酒似乎是他的知己,良友,煙酒可以解愁,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月凝波有這麼多的愁苦。


  秦紫桐又道:「你怎麼知道這幾天是我照顧你呢?」調皮是形容她最好的辭彙,眼睛會說話,聲音如黃鶯,頭髮黑如珍珠,滑如堅冰。身上又著一種莫名的香氣?花香?草香?煙香?無從分辨,只知道絕不是胭脂香,她臉上毫無妝容。


  月凝波輕佻眼皮,道:「我這人嗅覺靈敏得很,跟動物一起待得久了,會有靈性的。」


  誰都聽得出來的這是句調侃,秦紫桐卻不,她似乎堅信每一個人的每一句話,世界在她眼中無比純潔。他的眼中沒有人與人之間的暗戰,勾心鬥角。


  秦紫桐撓撓頭,找不到邊際,彷彿在問那靈性是怎麼回事,卻又羞澀的不敢再問,他看到了月凝波那犀利的眼神,那眼神有一種無法讓人抗據的力量,卻又充滿絕望與恐懼。


  月凝波是個嚴謹的人,此刻卻在和女子調侃,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他自幼只見過母親,少年時的大姐谷詩,以及陸凝霜而已,本不善與異性言辭,卻在此時油腔滑調,笑容已經在他的臉上。


  笑,本不難,一種發自內心的笑卻很難,這種夾雜了感情的笑不會讓人感覺做作,反而十分親切。


  月凝波的笑就夾雜了感情,四目相對,有什麼東西悄悄的無聲融化了,彷彿消逝在陽光下的春雪,漸漸發散,再也看不見了。


  秦逸道:「本來是不能讓你喝酒的,但是分別在即,你我共飲一杯如何。」


  沈旭仙瞧瞧二人,低下頭獨飲,不插話。秦逸示意女兒將酒杯返還,女兒雖不情願卻也無計可施。


  月凝波輕吟一句,聲音很小,沒人聽到他說的什麼。秦逸雖然狐疑,不解他在這時刻如何有心情吟詩,卻也不追問,秦紫桐更加羞澀,不敢加問。


  月凝波飲盡,又添一杯,道:「這杯是感謝琴姑娘多日照顧之恩。」


  秦紫桐一驚:「別為了我.……這.……」她想說「別為了我糟踐自己身體。」卻也忍住不出聲,心中一陣感慨,一陣酸痛。


  沈旭仙道:「少俠大傷未愈,早點休息吧,明天一早還要趕路。;來人!送少俠回去!」


  月凝波道:「勞煩大哥了。」秦紫桐大叫「明日趕路?幹什麼?他還是病人呢?」沈旭仙並不作答。


  秦逸道「女兒家不要多管閑事,明日備些酒,我與月兄弟路上暢飲!」兩名僕人已將月凝波送了出去。


  「酒是發物!不可在讓他糟踐身子!」秦紫桐的聲音從房中傳出。在月凝波心中回蕩,久久無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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