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侍寢
夜半,月亮盈盈地掛於半空,月色光滑地自九重天傾瀉而下,懶懶地落在漠地的草原之上。夜風徐徐,拂過斛璿光潔的臉頰,穿透她薄薄的衣裳。
每到月圓之夜,斛璿便分外地低落,避開眾人,獨自一人去大帳的東南邊,失神地望著楚煦的方向。原因自是不用說,月圓人不圓,她豈能若無其事地與他人談笑?更何況她身處漠地,唯一關心她的隻有賀蘭鋅。但是斛璿一直不願與他親近,若不是他,她如今還是身在楚煦,在爹爹跟前歡笑。甚至,她已是蘇柏濂的妻,與在那世外桃源一般的蘇宮過著幸福的生活。
斛璿坐在草地上,雙手環抱膝蓋,將頭埋在雙膝之間,極力抑製心內的傷痛。她想念爹娘,也想念蘇柏濂,柴霂祁,隻是,無論是爹娘還是蘇柏濂,又或者是柴霂祁,她都已經沒有機會再見到了。
賀蘭鋅站在斛璿身後,憂然道:“長姊,夜已經深了,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
聞言,斛璿回首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以往,她總是怪他,是他令自己身陷異域,遭遇非人的踐踏。可是,如今想想,他又何錯之有?要怪,也隻能怪自己命途多舛吧。
嬌美的麵上,微微扯開一抹勉強的笑意,斛璿指了指身側的草地,對賀蘭鋅道:“鋅兒,過來陪長姊坐一會兒吧。咱們姐弟兩,也真是好些年不見了。”
賀蘭鋅微微一怔,心中難以抑製的興奮湧上了臉頰,笑意濃濃地坐到了斛璿的身邊。他望著斛璿滿布哀傷的臉,心下甚為難受,低頭望著披了雪色的青草,喟然問道:“長姊,你還在怪鋅兒對嗎?”
斛璿側首看著這個已然長大的弟弟,兒時的記憶若江水般滔滔而至,她抬起纖巧的手,輕輕地落在賀蘭鋅的頭上,撫弄著他的烏發,強壓下心中的愁緒,淡然道:“傻瓜,以前是長姊不是。命裏注定的事情,又豈能怪到你頭上去呢?長姊不怪你。”
淡淡的語氣,卻若清泉般注入賀蘭鋅的心中,頓消散了煙雲。斛璿來到漠地已過去了三月,無論賀蘭鋅怎生討好,她便是不搭理,仿似那幾年的情誼從不曾存在過。而今,斛璿說出這般的話來,怎能不令賀蘭鋅開懷?
賀蘭鋅微抿了唇,旋即咧了嘴將斛璿攬在了懷裏,一股清香撲鼻而入,賀蘭鋅留戀地將頭埋在斛璿的肩上,悶聲道:“長姊,鋅兒多怕你這輩子也不會再理會我了。若是鋅兒知道你來這裏會這般痛苦,鋅兒……”
“鋅兒,長姊說了不怪你,你……”
“喲,王妃原是躲到這裏來了,難怪大王怎也找不到呢!呀,這,這怎麽,左鷺王怎麽也在這裏,還……”車牙箬嵐細尖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兩人雙雙回頭,隻看見車牙箬嵐誇張地捂著嘴,仿似看見了什麽不該看的。
因著上次大帳裏的事,賀蘭鋅已是對車牙箬嵐失了好感,如今又見到她這副模樣,心裏頓生了火氣,騰地起身怒目瞪她,冷哼一聲,頓挫著道:“你這婢子好生不知禮,已是饒了你一次了,定是要死了才作數嗎?”
話音猶未歇,賀蘭鋅便欲跨步上前,卻是被斛璿頓拉住了衣角。眸光流轉,轉瞬便是溫雅,賀蘭鋅伸手扶起任坐在地上的斛璿,為她拂去裙裾下擺沾染的青草。
斛璿美眸自車牙箬嵐那有恃無恐的麵上掠過,頗為不屑地道:“罷了,鋅兒!何苦與這女子一般見識。這恃寵而驕的人,多也不多她一個,以色侍人,終不長久。”
車牙箬嵐自小便生在漠地,哪裏能聽得懂楚煦人咬文嚼字,但見斛璿麵上那傲然的神色,怒火便不打一處來,卻又礙著賀蘭鋅在場不好發作,一張俏臉憋得通紅,美眸裏盡是火光。
眼見自己再占不得任何便宜,車牙箬嵐便隻得恨恨地轉身。回身,卻落入一個硬朗的懷抱。車牙箬嵐還未抬眸,便聽聞賀蘭臾的聲音。一瞬間,車牙箬嵐便成了嬌滴滴的模樣,抽咽地抬眸,唯唯諾諾地倚在了賀蘭臾的胸前。
“箬嵐這是怎麽了?”賀蘭臾順勢便摟住了車牙箬嵐曼妙的腰肢,寵溺地問她。
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倏然浮在了車牙箬嵐白皙光潔的臉上,又於瞬間隱沒。她斷斷續續、與不成句地道:“箬嵐,箬嵐不過是替,大王來找王妃了,卻……卻不想遇上了……”及此,她便不再說下去,轉眸望向身後的賀蘭鋅與斛璿。
黛眉微挑,一記冷哼,這便是斛璿對車牙箬嵐的回應。賀蘭臾看在眼中,卻是半點怒意也無。車牙箬嵐微抬了眸,一眼便瞧見賀蘭臾微微上揚的嘴角,心中暗恨,麵上卻未表露半分,仍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大王……”
綿軟的聲音飄入耳來,賀蘭臾不由心情大好,一手摟在跟前女子的腰肢,一手拂上她紅潤細膩的臉頰,喟然道:“箬嵐莫不是受了什麽委屈?怎的這般模樣?”
車牙箬嵐掙脫開去,別過臉,不語。她是拿準了今日賀蘭臾心情好,才膽敢如此放肆地拂逆他,卻也終究不敢太過,便隻得垂首,低聲道:“箬嵐能有什麽委屈的,左不過是個奴才,主子訓斥幾句原是該的。”
賀蘭臾明知車牙箬嵐是受了氣,卻並未替她說上半句話。大手挑起她的下顎,迫使她抬眸,朗聲道:“箬嵐真是越發懂事了,趕明兒倒是該好生賞賜你了。”
隻一句話,便叫車牙箬嵐心花怒放,嬌美的臉上,哪裏還看得見委屈?水眸漣漣,長睫撲扇,一開一合間媚色流動。往日裏,隻要賀蘭臾說了賞賜,隔不了幾日,他便會招她去穹廬大帳侍寢。王妃嫁過來的幾月裏,多是她在伺候著,想來大王最是喜歡她了。這般想著,那些個旖旎的畫麵不覺間便跳入了她的腦海中,麵上粉撲撲的,煞為動人。
“今日,王妃便去大帳裏伺候著吧。”賀蘭臾目光掠過車牙箬嵐,落定在安然的斛璿身上。
聞言,斛璿周身俱是一顫。
賀蘭鋅驚詫地看著不遠處的賀蘭臾,心裏的滋味甚是複雜。他緩緩闔了眼,最終心如死灰般,默然離去。
斛璿立在原處,隻看著賀蘭臾一步一步朝自己走過來,心內撲騰顫動。不過幾步路,賀蘭臾便到了斛璿身側,如同方才摟車牙箬嵐般,摟住了斛璿。
莫名的情愫流竄於斛璿體內,麵上亦是怏怏。突的,一股強大的力道將她整身抱起,斛璿無絲毫準備,嬌呼一聲。
賀蘭臾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草地上,轉身向草原深處走去。
他們的身後,呆若木雞的車牙箬嵐怔怔望著那消失的身影,心頭泛起濃濃的恨意。嬌豔的紅唇被皓白的牙齒緊緊地咬著,一雙水眸裏,滿滿的盡是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