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秋悲司：夕遲

  【夕遲】


  宋茗始終沒有說什麽話，每當我們提到程峰的時候，她就會很溫柔地看他一眼。那是我從來沒見過的眼神，從我們認識的那一天開始，我從來沒見過她那樣看一個人。我心裏還是莫名地一痛，然後很快消失。王夕遲，你別忘了現在她是別人的人，她現在是你哥們兒的女朋友。你沒有資格再去提那段兒從前。


  晴雯就在這個時候不動聲色地看我一眼，她今天像是一個活動的監視器，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在她的視野裏麵。所以我不得不時刻保持緊張，不過讓我意外的是，她的眼神，我是說我不小心碰到的一些細節，讓我感覺她一直裝著心事。


  “程峰，再來一杯。”晴雯今天已經喝了不下兩杯白酒，本來沒有血色的臉蛋兒已經泛紅。程峰毫不猶豫地把她麵前的杯子倒滿，宋茗在這個時候不動聲色地碰了一下程峰，結果他什麽也沒發覺。


  “她今天怎麽了？”安若小聲在我耳邊說，她和我一樣。也注意到了晴雯今天的不同。於是在場的，隻剩下程峰這個單細胞動物還在盡情地表現他的豪爽。“感情深，一口捫。”程峰神情激動地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晴雯淒然地笑笑，毫不猶豫地把麵前的酒喝完。


  當程峰準備再給晴雯添上的時候，安若終於忍不住說：“晴雯，你今天不能喝了。”宋茗恰到好處地從程峰手中接過酒瓶，程峰總算是明白了一些，有點不知所措地說：“今天我們不喝酒了吧，我們聊天，對，聊天。”


  晴雯就在這個時候淚流滿麵，然後在我們所有人驚異地眼神中聲音沙啞地訴說：“我要喝，讓我喝，你們憑什麽不讓我喝呀。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開心過，你們憑什麽不讓我喝。程峰，求求你了，讓我再喝一杯，然後你們把我送回去，求求你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然後用手蒙住臉，渾身顫抖著抽泣起來。


  安若忍不住走過去抱住她，她像個小孩子一樣把頭埋進安若懷裏，沒來由地抽泣著。我和程峰驚愕地看彼此一眼，隻有宋茗怔怔地看著晴雯，我知道，她看著她的時候，其實是看到了當年的那個自己。


  其實誰又不是在看著那個不為人知的自己，隻不過脆弱的時候，每個人選擇了不同的方式。從我很小的時候開始，大概是從我被老師定義為“未來的社會垃圾”那一天開始吧，我選擇的方式就是，完成一個遠大的夢想來證明自己。然後在夢想一天一天被粉碎的深夜裏，忍不住流出一滴淚水。或是夢到自己非常憂傷，憂傷到想痛哭的時候，突然醒來，發現自己其實什麽也沒夢到，隻是單純地在夢裏體驗了一回痛苦罷了。然後早上醒來，在告訴自己，永不放棄。


  坦白說，我隻是在假裝的很堅強，或者說我其實很堅強那是因為我一直不看承認自己的脆弱。安若常說，人這一生那麽苦，隻要能平平淡淡地過下去就知足了。仔細一想，她的話確實很有道理，可是有時候一夢醒來，當我突然想到生死這件事的時候，我就覺得我這輩子必須要幹出點兒成績。老實說，我這個人很怕死，我會在某些時候，比如剛剛提到的睡醒的那一瞬間，突然意識到自己終有一天會死去，終有一天自己將再也不存在了，自己的意識和身體都將永遠地永遠地不存在的時候。我就忍不住害怕起來。


  畢竟，那是一場永遠地永遠地再也不會醒來的沉眠啊。


  沉默了很久以後，我們扶著晴雯走了出去。外麵飄著不可一世的大雪，四散的雪花夾裹在刺骨的寒風裏肆掠人間，冬天，這個季節很安然。可是在青春暮年的歲月裏，其實每個季節都飄著溫暖的讓人疼痛的雪，裏麵是即將融化的希望。


  一股寒風刮了過來，晴雯幾乎是一瞬間蘇醒了。她從容地抬起頭，眼光溫暖而迷離，她的聲音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安靜過：“下雪了？”然後她笑了起來。我們不約而同地笑了笑，沒笑出一點兒聲音。


  然後晴雯倔強地說要帶我們去一個地方，她說她想去那裏看一看下雪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然後在我們無窮無盡地勸說下，她再一次流下了淚水。安若和宋茗不動聲色地對我們點頭，我和程峰想了想，然後決定無論什麽地方今天還是帶她去吧。畢竟，從來沒有見過這丫頭哭的這麽傷心過。從來沒有。


  “太好了。”晴雯高興抬起頭，有點不好意思地對我們笑笑，“我今天好像喝多了，你們不介意吧。”


  “怎麽會！”安若像哄小孩子一樣，語氣溫柔地說，“隻要你開心愛怎樣怎樣。”


  晴雯釋然地笑笑，她的神情還是讓我忍不住聯想到“落寞”這個詞。酒是個好東西，它最容易看清人的心，無論你是堅強還是脆弱，試試便知道。因為當你醉了了的時候，你並不是真的什麽都記不起來了，你隻是想要把心裏清晰的痛苦發泄出來，然後在那種酣暢淋漓中，短暫地痛並快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