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暮哭司：宋茗
第二天晚上，雪依然下的很大。我和平常一樣，去小酒吧上班。迎麵，撞見了許逆雲，他站在酒吧門口，臉上掛著笑，一如既往地恬不知恥。“嗨！”他若無其事地向我招手。
“周琴了？”我從他身邊走過去，對站在櫃台後麵的“同事”微笑一下，算是打過招呼。酒吧裏悲鳴的歌聲低沉抑鬱，讓人忍不住想起“五音不全”這個詞。頹廢以及墮落的氣息彌漫在每個角落，煙霧繚繞的大廳，無處不在的酒精氣味，以及不絕於耳的叫罵聲，此起彼伏。和所有城市夜晚一樣，這個小城終於在夜色的掩飾下獸性大發。
“我今天是專程來照顧你的‘生意’。”他故意加重了“生意”這個兩個字的語氣。
我回頭，仔細端詳著他那張讓人惡心的臉：白皙的皮膚，小眼睛，斯文的鼻子和嘴巴。怪不得是老師和班上女生的寵兒，所謂的小白臉兒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可是，可是為什麽一個人的長相往往和他的“品行”背道而馳。而結果卻是，人們都隻看得到他的長相卻看不見那些影藏在身後的東西。我想說，沒關係的，盡管賤吧，反正又不會有太多人知道，對不對？
“許逆雲。”我看著他，想象的出自己此時的臉色，因為我在極盡所能的表現著鄙夷，摻雜著不屑。我沒有生氣，我不能為一個畜生生氣，那不值，“你讓我惡心，聽清楚，你讓我惡心。”
他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真快呀，賤人。剛剛還掛著一臉無恥的微笑，現在卻一下子寫滿了我習以為常的東西。怎麽形容呢，就像有些老人說的，人性這東西，你看得見的是外表的光滑，你看不見的是裏麵的一包渣。有些東西，比如犯賤，比如無恥，比如喪失良知，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它們能讓人身心愉悅，比如說，許逆雲。
“裝什麽，不過是個婊子。”他說。
我笑了，言簡意賅：“我是個婊子，沒錯，總比畜生強。”
“我是個畜生，那有怎樣？老師照樣喜歡我，照樣有女生追我，學校照樣把我評為三好學生，你可能還不知道吧，我們班上的三個課代表都和我睡過覺。”我看著他，看著它，然後就忘了。我沒有說話，或者說，我已經沒有罵他的勇氣。當年我還是個剛剛“下海”的十八歲少女，自以為看透了人性的種種醜惡。卻忽視了，它竟然如此的不值一提。我不敢想象，說出這樣話的人，竟然是我們的班長，老師的寵兒，學生的代表，集所有榮譽於一身的先進個人。我還能說些什麽呢。
“宋茗，沒話說了就別耽誤時間，完事了我還要找其它人。”
“你不願意是吧，用不用我給王夕遲，你的男朋友打個電話？”
“喲，還是不說話，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那個躺在醫院裏的媽媽還不知道吧，要不要我向她報告一下你現在的情況？”
我不再說什麽，走進去，閉上眼睛。手裏緊緊地握著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宋茗，求你了，不要把我和許逆雲的事告訴別人。一天上午我突然來了**，不小心弄髒了褲子，結果被他看見了，他拍了照片，所以·······求你了······落款：周琴。瞧，多麽天真的女生，我想說其實那件事不丟人，可是已經晚了。
我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忘記過了多久，我隻記得當一切靜下來的時候。自己隻想靜靜地躺著，隻想那麽躺著，一動也不動。徹骨的寒冷瞬間侵入皮膚，然後我就哭了，一滴餘溫尚存的眼淚。二零零二年冬天的一個晚上，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兒相信了一件事情，一件她一直在掙紮和抵製的事情：命運。
然後夜深了，馬路上的燈光慢慢熄滅，它宣告著這個世界再一次陷入沉寂。很久以來，我第一次想到了爸爸，我從來沒有這麽想念過他。雖然我至今都不知道他長的什麽樣子，但我就是想到了他。我想說，看清楚，都是你造的孽。我就是那個你當初丟棄的孽障，孽障，還有生下孽障的女人，我們相依為命並且苟延殘喘地活著。為的就是有一天你能親眼看見，瞧，那一對娘兒倆，她們活的好好的。
我擦幹眼淚，任何人都沒有理由因為苦難去哭，包括我。至於我，我已經哭不出來了。現在我站在風雪肆掠的大街上，周圍漆黑一片，我看不見任何東西。黑暗都慢慢地聚攏過來，那濃重的氣息散發著死亡的濃香，如同無數細小的精靈在尋找一個遊蕩的軀體。然後一抬眼，發現了我。它們發瘋般的吸噬，然後穿透皮膚，融入血液，直到我整個人分崩離析。都說黑夜是死亡的默示，事實上我從來沒有這麽認為過，當它們，當它們慢慢地融進我的身體的時候，我就知道，那是宿命，那是真正的歸宿，由生到死。
·······
十歲那年的秋天，我認識了夕遲，那個時候的他和現在的他一樣，永遠是這個世界上最幹淨的男生。十九歲那年的夏天，我離開了夕遲，那個時候的他和當初的他一樣，依然忘不了替我擦幹眼淚。可是，可是那個時候我知道，我要離開他了，我不得不離開他了，我要永永遠遠離開他了。那個男孩兒，我愛他，愛他的樣子，他微笑的樣子和他隻屬於我的樣子。從此，隻剩下牽掛。
然後一轉眼，二十二歲，二十一歲那年的秋天，我帶著自己心中的秘密來到了江城。預料之中，新生報到那天我遇見了夕遲，他還是那麽瘦，笑起來還是那麽靦腆，一個暑假以來我們沒有任何聯係，他留了長長的頭發，但是看起來依然那麽幹淨。愛著一個人是一件好事情，可以讓你更勇敢麵對自己的未來和選擇。當你看這個他微笑著和你打招呼的時候，你會發覺，其實能看見他，就是一種幸福。那幸福會讓你暫時忘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