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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夕遲宋茗

  【夕遲】


  就在這個時候,我們看見了宋茗。一個人走在前麵,她清瘦的背影在晨曦的微光中越發顯得纖弱。“真可憐。”安若淡淡地說,聽不出一點兒戲謔的成分,我忍不住回頭看她一眼。


  晴雯走在安若的旁邊,眼神掃過宋茗和她旁邊留下的一片空白。表情沒有一點兒變化。“真看不出來,你還蠻有同情心。”晴雯說,不經意地看我一眼。


  “畢竟她照顧了夕遲那麽多年,對吧?”安若看著我,眼神裏含著笑。


  我沒有做聲,我知道她是無心的。安若是個善良的女孩兒,即使她再怎麽掩飾,我也能看得出她對宋茗的那一絲惺惺相惜。有些東西,比如不經意間的一個眼神,比如冷眼旁觀時牽動嘴角的那一抹細微的拉扯,比如悄然間緊握的手指,永遠也裝不出來。


  “我最瞧不起這種人。”晴雯語氣冰冷,我忍不住看她一眼,滿臉的鄙夷和不屑。


  “你說什麽?”我語氣有些激動,“她哪裏得罪你了?”我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於強烈,於是深深地吸口氣,再吐出來。


  “沒什麽,隻不過是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而已。”晴雯輕描淡寫地說完,似乎對她來說,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你們在說什麽?”安若看著我和晴雯,臉上寫滿了疑問和好奇。晴雯看我一眼,再看一眼一無所知的安若,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有些出格,微笑一下:“沒什麽,就是看著她不舒服,發些鬧騷而已。”


  我沒有再繼續問下去,我心裏清楚她知道了什麽,我也知道是誰把這個秘密帶到了這裏。我隻是希望這個秘密能到此為止,與此同時,我現在隻想去找一個人。不,是去找一個禽獸。


  同她們簡單地道別以後,我沿著止園路走向人文學部的教學大樓。我忍不住又向她們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倆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晨曦中,拜托了,晴雯,我忍不住在心裏想。


  我們的教室和這座教學樓本來就殘破不堪的麵容相映成趣,陳舊的有些發黴的牆體和教室裏千篇一律的殘損桌麵,一起昭示著它年代的久遠。不過沒關係,這些東西都有它們合理的解釋。比方說,陳舊的同時是“曆史悠久”,殘損的可以稱它為“古董”或是“文物”,古老的漢語文字是一門藝術,關鍵是看你怎麽措辭。


  我推開門,走進教室,又看見了他:許逆雲。我這輩子最不恥的禽獸。聽清楚,是禽獸,或者它根本配不上禽獸這個詞。


  【宋茗】


  其實我不想提起那段往事。


  故事發生在二零零二年的冬天。我已經無數次的提起過那個冬天了,今天我又要提起。那個冬天似乎格外寒冷,漫天的風雪被西伯利亞的寒流從小城的北方帶了進來,然後永遠在那個三麵環山的小城裏呼嘯著。


  那個時候,媽媽躺在醫院裏,躺滿了病人的集體病房到處散發著藥物難聞的味道和沉悶的氣息。媽媽的隔床,躺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他總是不停地顫抖著嘴角,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


  那個守候在他旁邊的老奶奶,應該是他的妻子吧,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每一個瞬間,讓人忍不住想到了一個曠古的詞匯:白頭偕老。多麽善良的成語,一個又一個的癡男怨女為它奮鬥著。


  窗外是讓人聯想到世界末日的暴風雪,無情地在每一個角落呼嘯,世界總容易在這個時候沉靜下來。冬天,始終是一個無聲的季節。無數的力量在積蓄中等待一次新生或長久的安眠,所以冬天,也是一個殘酷的季節。病房裏出奇的安靜,躲在屋子裏的人們沒有言語,大家都很自覺地讓病人安然入睡。


  媽媽微閉著眼睛,我守在她身邊,輸液管裏的藥水安靜的流淌。我盯著裏麵一滴一滴落下的藥水,突然間害怕起來,我害怕寂靜,它容易讓人想到死亡。當然我不是害怕死亡,我隻是害怕想到它。


  很快傍晚就來臨了,夜色下窗外的冰天雪地,安靜的像個處子。悠然而輕盈的雪花均勻地灑落在略略起伏的地麵上,零落出屬於冬天別致的淒美。媽媽醒了,她總是很準時的醒來,或者她一直都沒有真正睡著過。


  我把熱好的燙地給她,看著她喝完,“媽,我回家了。”我溫柔地笑了笑。


  “晚上穿厚點兒,不要感冒了。”她把裝湯的保溫桶遞給我,“快回去,一會兒天黑了我不放心。


  我聽話的點頭,從她手中接過保溫桶,幫她把被子掖好。“媽,那我走了。”我說,她對我微笑一下。我站起來,安靜地走出去,出門的時候一直想回頭看上一眼,但最終還是忍住了。我知道媽媽一定還看著我,所以我一定不能讓她發現我的眼淚。


  那段兒時間,我每天必須趕在早自習之前把早飯送到媽媽手裏,然後去學校上早自習。中午的時候,爭分奪秒地打車回家給媽媽做午飯,然後抓緊時間趕回學校,在公交上把午飯吃完。下午放學以後,再抓緊進時間給媽媽送晚飯,看著她吃完,然後去“上班”。班主任給我批了沒有終點的長假,包括晚上的自習。


  那是我“工作”的第十三天,周六的傍晚。我從醫院出來走進酒吧的時候,看見了許逆雲,還有我一個我一直認為很聽話的女生,她叫周琴,是我們班上的學習委員。


  我看見他們的時候,他們正從酒吧的“休息室”出來,所謂的休息室,就是這裏租借給別人做“生意”的地方,那個時候小城裏的旅館很少,所以獨具特色的酒吧就成了“交易”場所。許逆雲的臉上掛著讓人惡心的笑容,惡心到讓人想吐,周琴的頭發淩亂著,一看就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


  我來不及回避,和他們的目光撞在了一起。看到站在門口的我,許逆雲臉色一變,不過那種驚訝轉瞬即逝,隨之而來就是裝作什麽也沒發生過,走過來和我打招呼:“嗨。”於是我把腦海中所有的詞匯搜索一遍,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形容他的漢語詞匯,一個字:賤。其實人可以賤,但是不能像他一樣,賤的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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