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主人的招待
風聲漸清越，落葉成陣，在天空翱翔，漸漸地四人的失去了探尋的意識，而是一徑跟隨著風與落葉。
不知不覺中四人的意識重疊了，完全的空明讓重疊的意識不分你我，每一個單元都密密相聯，卻沒一絲屬於個人的意識存在。
真正純粹的融合是分不出你我的。有一絲你我，便是有一絲裂縫，誰能從自己身上分出個別人來呢？
阿漫沒能教會藍星的人融合本質，便在此刻被四人無意識中實現了。
而落葉和風聲也不再是嘩嘩沙沙的輕響。有輕吟聲漸漸從天宇和大地，四面八方無處不在的潮水一般匯聚，輕輕拍向沒有邊際的岸。
像是母親溫柔呵護襁褓中的嬰孩，像是情人注視熟睡中的摯愛，像是蜉蝣輕啜晨光中的露水。
不一時，那輕吟又像來時一樣突然在四面八方同時沉寂，像是沉墜入看不見的汪洋。
而一股像是從心底發出的如泣長歌，從大地深處一層層向上傳遞，直至整個天空大地都在迴響，一聲畢，一聲起，輕輕的震顫被更強烈的歌詠從心口拖出。
明明是悲傷，卻並不是輓歌，那是一種以悲更以喜以愛去歌詠的生命訟歌。
像是一個孤獨垂暮的狼，獨自走向它最後的衰亡之地，卻又不忘對月長嘯，銀色的月光照在它的身上，一樣的聖潔。
像是一隻掉落陷阱的梅花鹿，輕輕舔舐那不可挽回的傷口，血簌簌流下，像是它曾見過的雪花一樣輕盈，像是它才飲過的泉水一樣的甘美。而頭頂漏下的陽光，也真是溫暖……
像是垂死病中驚坐起的老人，一生壯志未酬，想要聽到夢想成真只能留待家祭時後輩子孫奉香告知。
可是便在坐起的那一刻，仍然覺得不虛此行，天際已泛白，他又迎來了一個清晨。
這長歌也消散了，便有如春光一樣明媚，野火一樣熱烈，飛瀑一樣奔流而下，大海一樣汪洋肆溢的樂音各成一調，卻又聯成一章一樣，在天空和大地迴響。
落葉在此時，在天空飛作彩雲，在天際化作遠山，在大地上匯作溪流湖獸泊。飛禽走獸無一不有。
而人，也在此時出現。天空中由落葉匯成的彩雲飛墜，落地便成了三個朦朧的人影，一家三口的樣子，一男一女兩個大人，牽著一個小孩，就這樣來四人面前。
而容遂四人，猶在一片空明中，沒有思維，只有觀照。因此對眼前的一切，並無人驚異。
最先響起的，是脆生生的孩童的聲音，「你們來了啊，上次只進來了一隻穿山甲，沒想到這下來了四個人，是阿姥的補償呀！」
男人伸出手，揉了揉孩子的頭，「你們一定想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吧，這裡是萬靈情歸之地。從藍星被外來異族控制之日開始，藍靈萬靈未被異族捕獲的情感都會在死後回歸這裡。」
天際又傳來悠長遼闊的和歌之聲，一重音浪又一重音浪的交疊。
女人亦側耳傾聽了一會，輕輕嘆道，「億萬年來，萬靈的情感能量每五萬年經歷一次大沉積，隨後，又為藍星的恢復再做一次大釋放。」
「雖然說情歸之地，積蓄的能量對藍星的恢復有大裨益，可是如此積年累月下，萬靈的情感仍是沉積得更多。」
「我們雖是萬靈情感所生化，亦不敢貪念此生，坐視情歸之地的情感力量愈來愈強，而藍星萬靈的情能愈來愈弱。」
「但我們也不能一次釋放超過藍星恢復生機需要的能量，不僅不想因能量的差異為異族所覺，更為著情感能量本就互有增益，多釋放的能量有助於藍星萬靈生長，卻也有助於異族獵食。」
說到此處，便是長久的沉默，似乎憶萬年的滄桑一時間都倒灌了過來，僅僅是觀照，完全不會為之驚動的四人，也感受到了排山的倒海的蒼涼與悲哀。
如果藍星萬靈不能從異族的食物鏈中脫出，養得更強壯，是肥了異族。養得不強壯，似乎又沒有機會從食物鏈中脫出。
「因此，我們也只能以五萬年為周期，打開一次情歸之地。確認一下，是否是破釜沉舟的時機。來自萬靈的能量，總要還歸萬靈。」
即使他們因此就要消亡。男人看了看身邊的愛侶，和他們多年寂寞之後出世的孩子，三人就這樣手牽手吧。
「萬靈之地沉積的情感，是萬靈向內的情感，珍惜、眷念、感恩、愛悅.……這些情感因為所有能量都向內，因而無法被異族轉化吸收，同時又因為萬靈意識中的不屈，才同歸此地。」
「儘管如此，不得不說，萬靈的能量還是因此而逐漸有消減。雖然內生的能量，並非不能從外部吸收和轉化，可是億萬年來總是這樣沉積，就像是種子減少了一樣，新生的能量終究也還是減少了。」
男人的渾厚的聲音帶著一絲低沉似解釋，似訴說，似回顧，可是更似有冀望。
風又輕靈了，落葉回歸大地，卻一同開始輕微到難以發現的輕顫。萬千低語，如同呢喃一樣響在耳邊：
「所以，不要為了你們的時代而悲歌、沉鬱，這是萬靈為了積蓄能量反戈一擊的代價。不要厭棄自己和同胞的無能為力，你們已經儘力讓自己的靈能豐碩。」
「你們心中的愛與期盼，珍惜與眷念，我們都有感應。所有美好的感情，仍在和鳴。情歸之地的落葉靈能億萬年從不衰退，那是因為萬靈永遠有同樣的靈能在呼應。」
好溫暖，如同化在了陽春里。空明沒有自我的四人，便這樣無思無想，卻觀照中感受了，所有思考不能帶給他們的感受。
男人聲音再次響起，「或許是藍星的氣運如此，近一億年來，進到情歸之地並通過我們考核的只有五撥生靈。余者，或僅是靈核尚未生出靈識的動物或植物，或是未能通過考核。」
「但，每一次成功通過考核的生靈，都是藍星萬靈的契機。一億年前，曾有一位男子進入，因他而使藍星修真文明傳承不滅，藍星萬靈的歷史亦能真正延續被記載。」
「六千萬年前，有一對夫妻來過，他們在藍南建立了至今存續的抵抗軍。」
「一千萬年前，有一個孩子來到這裡，她為藍星萬靈在異族內部留下了希望。」
「五萬前，進入的一位女子，我們從你們記憶中了解到，她已經用自己的生命向宇宙傳遞了藍星的訊息。」
「今天，你們來到這裡。情歸之地所有的靈能都感謝你們，我們期待有一日能完整地回歸藍星萬靈。」
無盡原野的落葉，再次一同發出輕輕地卻又強勁的震顫，輕輕卻充滿殷切的囑託：
「藍星的孩子，哪怕仍然擔心，哪怕仍然遲疑，哪怕仍然困惑，去做吧。」
「你們會有你們的方向，我們也有我們的宿命，生命早有答案，不論是做揭幕人，還是只是一程接力的交棒人，都是答案的一部分。沒有什麼好遺憾或惋惜和悵恨的。」
這沉重又輕盈的囑託，像空之精靈，將情歸之地的天空擦去了本不存在的一層，因為時間茫茫而過而好似積下的輕塵，更加空明晶透的天空和四人的空明交接在一處。
隱隱似有光芒已經在閃爍。
「等一等！阿爸阿媽，客人來了，只是這樣招待還是不夠熱情吧！我們送他們一份禮物吧。」
男人和女人同時凝視那一向乖巧卻又寂寞的孩子，孩子這一回寄予了很深的希望呢。
「就送一個讓他們見見阿姥的機會吧。」
沒有想到孩子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男人和女人沉吟了一下，終於點頭，那麼試試看吧。
畢竟這一次，進來的四個人，其實也帶來了不屬於藍星生靈的異族。
異族，是藍星萬星危機的根源，但也可以是解脫危機的契機。原來，其實他們也懷抱了更深的期待呢！
於是，便見空明的天空和四人之間，突然飛來一隻透明的大鳥，雙翼遮住四人頭頂的天空之際，便與容遂四人一同消失在情歸之地。
落葉原再歸於沉寂，只余空明而冰藍的天空，凝視著無盡的蒼黃亦繽紛的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