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拜訪的開端
葉傾默默地看著容遂收好笛子。她恰好出生於一百年前,見證過玉國多次的亂離。而今夜確實無數亂離之夜中,讓她也感到溫暖的一夜。
她也曾懷疑過當代的玉國人,不如早前的玉國人有擔當和涵養,同她出生時代的玉國人相較而言,總有一種國士都已入了黃土,風流全被雨打風吹去的遺憾。
然而,事實果然並非如此啊。一代又一代的人,不過是以其所屬時代的方式傳承文明,完成生命。
容遂在冥想中等到天亮,又強自冥想了一陣,好容易才到了八點半,她已等不及去看看留下來的鄰人們。
對門門戶緊閉,想來是人去室空。容遂上樓又敲了樓上的三戶,只有一戶應門。是一個從未見過的中年女性。
她見到容遂之後,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是昨天樓下吹笛子的姑娘吧,快進來坐。」
容遂看著她憔悴面上並不作偽的笑意,一笑間跟了進去。
不待容遂發問,那個中年女性已經自己說了起來,「老公和兒子都在風國,現在就我一個人在這裡。我就在這等他們回來。」
說到回來,語音已有些哽咽。容遂再次看到她眼中的淚光,嘴張了張,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
太陽依舊升起,風依舊吹,可是心憂失去的人被恐慌糾纏,已叫一切都不尋常。
而容遂更加明了,真正的風雨還沒有到來。但是,絕不能令大家都沉溺在憂慮、悲傷和恐慌之中。
容遂直言,「能把你家裡人的信息,簡單告訴我嗎?我記下來,一有機會便可以代你問一問。誰也不知道以後會遇到誰,又會發生什麼,但是大家一起,沒準能把所有最好的可能和機會都聚在一起。」
容遂手中的記事本,是一隻麻布封面的原漿紙記事本。她一向愛收藏這樣的小東西,各式記事本買了不知多少,想不到今天要做這個用處了。
她簡單做了記錄,又請黃姐核對了一下,原來那中年女子姓黃,名月英,獨自在玉都接應丈夫在風國的外貿生意,兒子則跟著丈夫在風國讀中學。
玉國人很多都是拚命為下一代人犧牲的,雖然有時容遂也好奇,人類這種延續生命的衝動來自何方,可是不能不感嘆,這是一種難以超越的力量。
其實玉都現在的情形還不算壞。飲用水都改成瓶裝或罐裝純凈水了,居民也減少戶外時間,口罩有用沒用都戴上了。但是,誰都知道,不可能有永遠安全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純凈水。
而且不僅僅是水源,還是其他基本的物資供應問題,鐵路已經不通,陸路如果再有問題,留在玉都的人,只能坐困愁城了。
容遂想先一一拜訪左近所有留下來的人,再找出合適的人,分頭尋找其他人。玉都是不能久留的,然而如此多的人,如何走,去向何方,容遂以為,答案一定在留下來的眾人之中。
她留下了聯繫方式,辭別了黃姐,開始下一個拜訪。
又走了一層空樓,容遂見到了一對小情侶。一看便知道非常年輕,可能還沒有從學校畢業。一問之下,果然如此,他們只是為了方便在這裡租了房子。
男生一頭花樣美男的捲髮,戴著黑框無鏡的眼鏡,名叫汪家穎,是工大建築系的學生,剛大二。女生名叫劉思年一頭蓬鬆的捲髮,細細挑染了酒紅色,是工大美院大一學生,主攻西洋畫。
容遂這才想起,她忘記了玉都最大的一個年輕群體,大學生。絕大多數的大學生,除非家人和朋友帶他們走,自己是走不了的。
年輕的學生,除了自己,一無資源。這也提示了容遂,還應該對拜訪這樣半官方的機構,所有的大學。也許知名學者和當局指派的管理層會被安排離開,但不會是所有的學生。
容遂打算完整地告訴這對小情侶她所知道的一切,學生可以說是衝動和輕信的,但那不是他們的錯。只是因為他們的心靈更敞開。而如何對待這樣的心靈,才是人們應該真正審視的。
戴著眼鏡的汪家穎聽得目瞪口呆,他昨天晚上也看到了樓下陽台上吹笛子的容遂,儘管只有模糊的樣子,今早一看,原來如此秀麗,但這不是他打開門的原因。
在聽到有人敲門的那一刻,他和思年都有些忐忑,害怕網文中寫得那些破門而入搶佔資源的事情會發生,但是又覺得事情還沒有到那一步,一切秩序都還在。
從貓眼中看到容遂的那一刻,他沒有遲疑地就開了門,想想覺得,他是從看到容遂的時候,但覺得可算是見著人了,那種將自己解脫的感覺。
彼時,他還不知道容遂是誰,便已經心生信任和期待了。這種感覺一直延續到現在,以至於他沒有反駁,反而說道,「你能讓我感受一下意識融合是什麼感覺嗎?」
容遂一笑,對著正在一邊微張著嘴的劉思年說,「思年有沒有意見?」
劉思年無謂地聳聳肩,這種時候矯情,明顯智商掉線。
容遂將自己的意識沉入汪家穎的意識中,發現他果然沒有抵抗,她像阿瀏曾經做過的一樣,將自己的信息,通過意識融合直接傳遞給他,讓他看到曾經在遊戲世界發生的數個場景。
只是這個程度的感受已經叫汪家穎不再懷疑。騙他做什麼呢?何況是明顯會被拆穿的什麼外星人和魔族騙局。
他和思年的家境都不錯,可惜鞭長莫及,力有不逮,不足以讓家人能越過山川長路來接他們。其實,一天下來走了那麼多人,他們也已經有了一種被世界遺棄的感覺。
兩人原本打算上午就返回學校看看的,不意先迎來了容遂。容遂的到來,讓汪家穎覺得,世界並沒有拋棄他們。那麼他們也不能再只彷徨觀望,等待營救,容遂說得對,大家互相支持,就沒有誰是被放棄的。
如果人人都這樣輕易放棄他人,只是等待救援,那麼很快自己也會被人放棄,沒有誰躲得來人們共同的選擇。
更何況,如果面臨的其實是魔族結束藍星文明的危局,問題就再也不是拋棄不拋棄,而是挺身而上,並肩面對。
「我和思年能做什麼?」汪家穎很乾脆地問。
容遂想了一想道,「回到學校,把你們知道的告訴同學們。但是請同學們不要妄動,最重要的是守住自己的情緒,不壓抑悲傷與恐懼或是憤怒等一切情緒,但也不要被任何情緒壓倒。」
「魔族需要是我們的意識能量,慾望與恐懼都是他們收集的能量,只要我們能先穩住,就是沒有為魔族送能源,這已經是在抗爭了。」
至於意識融合的方法,容遂已經在剛才與汪家穎意識融合時展示了,想了一想,又寫了一些注意事項,交給他,如果大家都能學會,那才是容遂真心期待的。
聯繫不上阿漫,但容遂仍以為,她可以將她從水元素族學到的一切教給藍星人。不僅僅是因為藍星人的危機,還因為水元素一族昌導的融合文明,本身就不應該排斥這種共融。
能力的強大,方法從來不是根本,運用能力的人才能決定何處是極限。
容遂又給劉思年演示了一遍。地鐵停運,公交車已經減少運行,只有上午十點鐘一班,是時候讓他們去學校遍告同學了。
這是否會引起恐慌?她昨夜想了很久,終究認為,她並不比誰高明,不能代其他人作出決定,隱瞞真相的人,除非有通天的能力,能為被其隱瞞的人做好安排,否則一切隱瞞都是私心作祟。
這是我們每一個人的人生,每一個人都該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當然,容遂也不自討沒趣,那些只相信自己相信的事,只聽自己想聽的話的人,還是等到有更多的人相信了,再讓他們由懷疑到接受吧。
事實上,容遂還有更深的期待,魔族需要的是藍星人的能量,連強弱都不區別,能攫取的全都要,哪裡看什麼身份地位?
因此,藍星的危機更加是每一個人份內事。如果所有普通人都能穩定自己的意識,甚至掌握融合意識的能力,那麼不僅我們自己不曾放棄,連當局也必須慎重考慮了。
而且這個慎重考慮的開始時間一定不能太晚,否則人性的廝殺一經開始,整個群體滑向深淵的速度有多快,人類歷史早有見證,哭牆仍在哭泣。
而整個藍星人的共融意識也會因之受到重創,那麼藍星人可能還沒有開始抗爭就輸給魔族了。
容遂又在樓下找到一對年老的夫婦,他們是土生土長的玉都人,親朋故舊都在玉都。昨天已走了一大撥,老夫婦二人卻決定留下,無意再奔波。
徐老先生手不釋卷,是那種枕上詩書閑看過的人。萬老太太輕言細語招呼容遂水果和點心,一點也不像容遂印象中包口包嘴還嗓音宏亮的玉都人。
容遂很捨不得,因為她也是要走的。可是卻看出兩位老人家哪裡也不打算去的從容,那是一種生死之間都無礙的從容。
然而,這並不妨礙老先生得知容遂來意後主動提出幫忙。他們是民族樂團的人,由老兩口去拜訪民族樂團的人的確更容易取信於人,特別是從多年老友口中聽聽所謂魔族現藍北藍南。
容遂可因此免於被老人家盤詰,愈加捨不得就這樣讓選擇留下的人,孤零零地被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