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嵐山新雪后
人心惶惶的幾天過去后,最後一支靴子落定,已經確定目標阿姨是個騙子,但手段老辣,耐心十足,竟然全不曾留下痕迹。公安正在向公眾徵集影像資料,因為廣場舞叔叔阿姨竟然誰也沒有騙子的一張照片。容遂也被叫去問過話,可是容遂其實對面孔的記憶能力很差,她看人留下的是全是一種感覺,根本沒什麼用的,不比廣場舞叔叔阿姨說得清楚。虧她還近身觀察了騙子阿姨那麼久!
容遂將所有的失落都轉為力量,完全地投入到了對新目標的意識模擬中去了。
冬天,本是容遂很喜歡的季節。然而在這個城市她不喜歡。冬天的風因為高樓大廈形成聚合簡直能把人颳走,且冷到了骨頭中去。若不是想要儘快領悟感知意識的技能,她一定不願意來什麼公園吹風,哪怕公園的風總算好一些。
容遂的目標人物,就是那個非常難過被卷了錢的投錢阿姨,這些天以來她感受到的投錢阿姨的情緒都是等待,和焦慮,還有一絲絲總也不斷絕的傷心和怨恨。她真的好想知道老太太在想些什麼,千萬不要想不開!可是她還是沒有感知到具體的內容。
天空本就陰霾,容遂第一次覺得自己前途堪憂,無處使力,不知如何才能感知到意識的內容,而不僅僅是情緒。容遂再一次走了神。
突然紛紛揚揚的雪花不期而至。晶瑩剔透的雪,落在容遂仰起的額頭,微微揚起的唇角,給她焦灼的心,帶來了一絲絲清涼,整個天空好像紛紛降下救贖一樣,容遂一下子安定了,她怎麼能忘記了自己同意幫助背後靈時的想法呢,做自己能做的事,她已經在做了啊。
第二天清晨,望著窗外被白雪覆蓋的世界,好像全部的浮華,全部的油彩,全部的喧囂都被白雪洗禮了一般,城市一下雍容優雅深遂迷人起來。她急切地想出去走走。
打開手游放了雲箋在外面自己活動,容遂想著有沒有可能給雲箋自由,她會自己發揮,沒準能產生意識呢?所以最近容遂常常在和雲箋以及清邪閑聊幾句后,就放雲箋自由活動。
然後和背後靈打個招呼,近似早安禮,背後靈最近也沒有什麼要交待她的,容遂就扔下手機出門了。
剛一走出去,便見常先生正在樓下站著,看到容遂立時便笑了。
「難得一場大雪,便想著去嵐山看雪。想來想去,還只有你可能有時間,我就過來了。你這是要往哪裡去?」
容遂語塞,她想四處走走,但是如果能去嵐山看雪,那簡直不能更好了!容遂心中的小人不由在底下鼓氣,看雪去,看一場雪有什麼關係,你這麼迴避倒好像莫名其妙一樣!
想到一樹一樹的雪花倒影在清澈的湖水中,山嶺一痕雪白一痕蒼青悠然相伴,容遂竟完全不能拒絕,乖乖跟在常先生身後上了車。
剛一坐定,常先生看著容遂系好了安全帶,遞上了一個乳酪蛋糕,一邊說,「路上過來的時候買的,你嘗嘗看,很好吃。」
容遂嘗了一口,乳酪醇厚芳香的口感好似蔓延到神經末稍,真是好吃。不一會兒,常先生又取出一支熱可可,「就知道你沒有吃早餐,多補充點能量,這樣才有力氣爬山。」
容遂也不管了,有什麼吃什麼,車還要開好一會呢,能用吃的堵住嘴也很不錯啊。
容遂有點懷疑常先生也有些完美主義傾向,所有經手的事都辦得極漂亮,與人相處也從來是如沐春風。比如現在,容遂吃完東西,常先生也不等她找話,而是取出一張cd放入音響,連音樂都選得極合適,是蘭國一個著名爵士歌手的專輯。溫柔醇和的女聲像呼吸一樣自然,又像心跳一樣緊緊跟著心的節奏,既適合雪天的靜謐,又有淡然的溫馨。
服了……容遂心中的小人徹底平靜下來,直到山腳下才從音樂中回過神來。
嵐山雪景果然從不曾讓人失望,空氣清新而冷冽,好像有山之精氣因白雪的到來也悄然釋放出來一樣。白雪覆蓋了大地,山林,偶然有幾行腳印顯示人跡,卻仍讓人覺得難染纖毫,誰也比不上雪的畫筆,靜謐澄澈神光湛湛。雪好像真的來自於一個不同的世界,也帶給人們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原來因塵埃失色的山林殿閣都好似重得靈光,寧靜質樸,清幽淡然地再現在人們面前。
他們來得很早了,可是上山的石徑竟已掃了出來,勤力的人真是無處不在啊。容遂和常先生沿著石階略走了一陣,到了纜車附近,常先生便說,「還是纜車上去吧,省得一會出了汗不舒服,下山的時候走下來也不會錯過什麼。」
容遂完全沒有意見,她雖然近幾個月跳廣場舞勉強算有鍛煉,可在此前幾乎是零鍛煉,渣體力也就夠氣喘如牛爬上山的。
二人相對坐在纜車上,常先生特意把正向的位置讓給了容遂,看著蒼山白雪,隱隱人跡,真有一種天地悠然,人亦疏曠的感覺。「平生好疏曠,何事就羈束!」此可謂容遂一病,但她已棄療。容遂不由微笑,不知不覺中,她竟帶入了最近老是模擬他人意識的行為,容遂在無意識中開始複製常先生的坐姿和神情,居然感受到了常先生心中一片歡喜之情。
好在纜車很快到了。容遂終於醒覺,心中的小人一會說沒關係啦,多試試才有成果,一會說,太不禮貌了,快收起來,最後心中的小人還是說了一句,你這就是一點情緒感知,算得了什麼。再說,以常先生的判斷力,你的情緒在人家面前是透明的,感應一下也算是公平。如此容遂竟覺得,抽空感受一下也不錯。
四處遊走之後,從山頂向下觀望,更有一番天地一沙鷗的感覺。平日里覺得是鋼筋鐵骨的怪物,可能會吸食年青人青春和熱血的高樓大廈和立交橋,現在不過是蓋著一層白雪只有輪廓的各種方塊,長條,在晶瑩剔透的雪之光華中,完全看不出什麼份量,更不及眼下的山與雪叫容遂神弛。而雪後天空帶著清寒的明凈,也叫容遂心生嚮往,那吸風飲露,乘雲氣,肌膚若冰雪的雪之神女姑射仙子是否就是在這樣的天空下游乎四海之外?何等風采湛然啊!
容遂正望著遙遠的天際發獃,常先生忽地提議到山頂的茶莊喝茶觀景,別有一番風味。她才覺出有一點點冷了,早上本是隨性而出,忘記戴帽子和手套,手還好,耳朵估計已經凍紅了,便欣然應是。
時間不過才上午十點多,茶莊非常清凈,二人選了一個能一覽半山風光的位置坐好,俱都沒有說話。一時茶上來了,容遂幫著斟了茶,常先生略飲一口便放了下,好似欣賞不夠一般再次望向窗外的雪景。
容遂便又動念學著常先生的樣子,面帶微笑,眼含凝思,側身望向窗外。
容遂感知到一片溫暖又猶疑的情緒,突然她直接聽到了常先生的心聲。
「該怎麼說呢?」常先生低沉又遲疑的聲音直接進入容遂的心神。她嚇了一跳,以會自己至少要隔一會才能再找回這種頻率,不料緊接著便又聽到常先生說,「要怎麼才能讓她明白,不關她的事,她什麼也沒有做,是我自己的心就是要靠近呢?」
容遂不由一愣,臉不自己地紅了,這,這是在說她嗎?
果然,常先生似有所覺,容遂聽到常先生的心聲,「叫她知道了嗎?她從來都這麼最解人心意啊。就是不知怎麼那麼愛鑽牛角尖。」
容遂覺得自己的臉騰地燒了起來。
她看到常先生已轉過臉盯著她瞧了,不由自主地解釋道,「這裡暖氣可真足,剛才都沒注意,在外面真是冷著了,一冷一熱,感覺還真是好火辣。」
常先生笑,容遂剛感知到常先生嘆息一般地心裡說,「她知道了」,便聽常先生說道,「有件事,你們都不知道,我已經一個人生活兩年多了。前妻已經在離婚後如她所願移民風國,我卻覺得玉國很好,捨不得離開。只是不想多事,從來沒有提起過。」
容遂預感到,下面的話或許不該聽,她剛要轉移話題,就看常先生深深凝視她,卻也明確阻止她此時不要說話,容遂竟輕易地就被這雖無千鈞卻勝似千鈞的眼神鎮壓了。
常先生緊接著就說道,「我曾以為,我也可以就這樣看著你,喜歡一個人並不是一定要一起生活,所以從來不敢驚動你。可是一想到你現在也是一個人了,就再也不能平靜,怕你再遇到別的人,怕自己追悔莫及,也好像再也忍受不了獨自惦念一個人的感覺。」
容遂接著便感知到常先生心中的未盡之言,「我天天不由自主地想過去找你,卻又怕讓你煩惱,怕你躲得更遠,可是更怕失去機會,那樣我一輩子都會在追悔中度過了。」
容遂心中百轉千回。她還沒有想過有什麼新的開始啊,或許她和何少康是結束了,但是她真的全然沒有準備與別人開始。
常先生並沒有等容遂回答,略沉吟了一會,說道,「我並不需要你做什麼,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的一番心意。你也不要怕永遠不會承諾我什麼便會傷害我。容遂,你有慧心,也對人始終心存善意,不想傷害任何人。可是,一個人是否會受到傷害並不是你總能夠判斷的。面對可能受到的傷害,怎麼做,對於一個成熟的人而言,交給那個人去做好了,對自己的人生負責是一個人立身存世的基礎啊。對我而言,接近你,為你做任何事,都不是傷害,相反,一個人空想千萬遍,卻什麼也不能做的無力感才是爬不起來的深淵。」
「我並不需要你答應我什麼,只是能讓我在想見你的時候見見你就可以了。」
容遂聽到這裡,真得好想長長地嘆一口氣,可是接著她又聽到了常先生的心聲,「我可是把一生的耐心都用到你身上了,明明都感受到了彼此之間的吸引力,你卻可以三年都躲著我,現在我不能再等了,你能不能就給我一個機會呢?算做是對我本來無望的愛情,突然看到希望的一點點優容?」
容遂沉默,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大概並不能吧。先不說,她是不是真的已經放下了何少康(容遂的夢中仍時有何少康出現),便是想想她現在的處境,還有來歷不明的背後靈,她也不便再拖另一個人進來。
然而不等她說什麼,便聽常先生說,「我也不需要你回答,讓我們的日子慢慢經過,一切都會明了。」跟著容遂就聽到了常先生心中的補白,「反正話已說開,我不能再由著你時時躲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