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為他作嫁衣
礁石房中燈火微暗,躺在蚌殼石床之中的明珠麵容憔悴,似一朵日漸枯萎的茉莉花,殘喘著最後一縷遊絲般的氣息。
曾經那個溫婉明媚的女子,如今被蝕骨釘折磨得這般模樣,怎能讓人不心疼?
“明珠,你好好休養身體,我知道蝕骨釘痛入骨髓,卻不會要了你的性命,你忍著點,堅持一天,蝕骨釘就會被取出了。”
明珠虛弱得答不上話,織醉隻能兀自歎息,“你不要恨我師父,他並不是有意害你的。要恨你就恨我吧,是我非要拉你出去,結果害得你??????”
聽到織醉的自責,明珠昏沉之中虛弱地搖了搖頭。
“你不恨我,我自己也恨著自己。況且如今我忤逆了師父,他也不要我了,我也不能回到他身邊了。”
恨自己身懷異數,恨自己無能為力,恨自己沒有資格站在他身邊。
“你??????喜歡??????”
“不!”斬釘截鐵打斷明珠微弱得近乎聽不見的話,織醉仿佛中了魔咒般反應強烈,瞪得如鈴的雙眼好像也在極力反駁明珠那樣禁忌般的話。
明珠將她這一係列的反應盡收眼底。
愛上一個自己不該愛的人,愛上一個自己不能愛的人,應該比她現在所受蝕骨釘的痛苦還痛上千萬倍吧。
她無力一笑。織醉,你可知,你現在同情我的痛苦,將來所承受的痛苦卻是我的千倍萬倍?
“明珠,他都要娶別人了,你還想著他?”見到她的苦笑,織醉以為她想起敖煌,心裏為她打抱不平,“我就是不明白,你為什麽要無條件地原諒他,你就那麽相信他嗎?”
“信??????至死??????不渝??????”
“哼,氣死我了,為什麽我說的話你一點也不聽,他有什麽好?他為了保全自己,明天就要娶那個囂張跋扈的河陰公主了,你清醒一點吧,明珠,他不愛你了!”織醉拔高了聲調,她真不想看著明珠這樣傻,還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
卻見明珠掙紮著從床上起來,遙遙指著床頭處的一個漆木箱子。想必她是要取什麽東西,織醉會意,走上前去便打開那箱子,一襲華美的火紅喜服映入眼簾,燦若雲霞,紋似流雲,一針一線都那般精美絕倫。
織緞雲袂霞錦織不盡一生情殤,卻為他人作嫁衣裳。
“替我??????給他??????”斷斷續續的話仿佛是在哀求,如深穀中的啼血杜鵑鳥的淒婉,“說好??????他穿??????我做的衣裳??????成親??????求你?????”
“好了,你放心,我馬上去交給他。”織醉不願意再聽到明珠的哀求,抓起那一件男式喜服,奪門而出。如今那礁石外的門禁已被敖煌解除,織醉才能拿著喜服來去自如。
出了礁石房,她直奔西海龍宮,路上撞見敖燁牽著許久不見的阿契言笑晏晏地走過來。想必是留在昆侖山那幾個照看他的瀛洲小弟子護送阿契回了西海。
“師父!”阿契老遠就甜膩膩地喚織醉。織醉此刻急得火燒眉毛,哪裏還有心情回答。因為身高的緣故,她衝上前去徑直踢了敖燁腿肚一腳,“敖煌在哪裏?”
“唔??????東?????東明殿??????”織醉聽言便直衝東明殿,一溜煙就不見了蹤影。
敖燁抱著腿吃痛回答,“??????的右殿呐??????”
如今這世風日下,他飯後出來散個步,招誰惹誰了?
阿契咬著手指分析,“爹爹,你惹娘親生氣了嗎?”
“胡說,我可是人見人愛,魅力無限的天下第一美男子。”
“胡說,你看娘親抱著喜服,都要與別人成親了,你還不急?”
“急什麽,我後宮佳麗何止千千萬,少一個黃毛丫頭,多大事兒。”
“可是阿契沒有後宮佳麗千千萬,少了娘親就沒有了。”
??????
“敖煌!”一腳踹開東明殿的殿門,織醉橫衝直撞地進了門,卻見一襲綠衫背對著她,清華出塵。
韓湘子放下手中茶盞,淡淡瞥過門前鼓著腮幫、滿眼怒火、叉著腰的小女孩。
從來沒有見過她放肆的模樣,這樣的她,竟然多了一份,靈氣?
她身後的水晶宮依舊璀璨奪目,海水依舊碧波蕩漾。
這樣的她,像極了塵封多年的記憶中的她。
織醉見房中坐的是師父,那盛氣淩人的陣勢一下子就蔫了下來,耷拉著小腦袋。
狗娘養的敖燁,這樣算計我,這筆賬我跟你算定了!
“師父??????弟子??????”
“你回來了。”韓湘子淡淡道了一句話,沒有責怪她的冒失,而是側過臉,沒來由的說了句,“過來吧。”
那聲音,清雅卻透了幾絲的蠱惑,令織醉忍不住向前走近。
“師父??????”小心翼翼地走近,小心翼翼地呼喚,師父沒有責怪她,沒有不要她,他就在眼前,她還能走近。
眼看要挨到韓湘子的衣袍,織醉猛地頓住。
她怎麽能走近他,他是這樣出塵絕代的仙人。
“怎麽?”韓湘子慵懶地抬眼,一把握住織醉的手臂,織醉被這樣的力氣一拉,踉蹌一步竟栽倒在他的懷中。
驚嚇得麵色飛白,他的懷抱跟她想象中一模一樣,帶了很刺骨的涼意,讓人膽戰心驚。織醉隻覺四周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隻聽得見自己胡亂跳動的心律聲。
等等,怎麽還有一股酒味?
織醉猛然抬眼,韓湘子清俊的臉此時已染上了些許紅潤,眼睛少了幾分絕塵的氣息,多的卻是幾分慵懶,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逗。
師父,他喝酒了?他醉了?
織醉趕緊掙脫出韓湘子的懷抱,跪在地上,“師父,我是醉兒。”
他認錯人了嗎?
“我沒醉,你親手釀的這三百年的佳釀,我怎麽會醉??????”韓湘子自說自話,仰頭又灌入一杯酒,繼而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織醉暗自慶幸,抱著散落在地上的大紅喜服拔腿便跑。
終於在東明殿的右殿找到了同樣不省人事的敖煌。
織醉衝進去就搶過敖煌手中的酒杯扔在遠處,哐啷一聲令敖煌清醒了過來。
“喝酒有什麽用!”織醉迎麵就扔給他那一件紅色的喜服,“明珠說,要你穿著她做的衣裳成親,你就當是完成她最後的心願吧。”
“她怎麽樣了?”
“勉強還能撐住,你好自為之。”織醉撂下一句話便轉身欲走,她不願再跟他多說一句。
“好好照顧她,是我對不住她。”臨門之際,織醉微微頓足,聽了敖煌的話便離去了。
路過師父的房門,織醉的心揪得十分緊,她就這樣跑掉,對師父不管不顧嗎?
還是去看看他吧,他喝醉了,什麽也不知道。
織醉緊張地站在韓湘子的房門,正欲推開門,卻從門縫之中窺探到,一個粉衣素裳的女子正攙扶著他走向床榻,那人的背影如此熟悉,不是何仙姑又會是何人?
是了,有資格站在師父身邊的,永遠就隻有那樣一位女子。
織醉收回推門的手,仰望著西海之上、蒼穹之外的遙遠星芒,黯然離開了水晶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