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客從瀛洲來
天樞宮外,烈日如熾。
織醉的雙膝跪得淤青了一大塊,雙腿早已麻木得不能動彈,豆大的汗珠在額頭上滾得發癢,汗浸濕了整個後背,那青色暗紋的布料上浸染上一塊塊斑駁的水漬。
在烈日下跪著的她麵色有些微紅,像是剛偷喝美酒的弟子,在六重殿門口罰跪。
五天五夜,來來往往的蓬萊弟子,不看她一眼就難了。於是整個蓬萊仙門,都知道出了個叫呂織醉的頑劣禍精。
她嘟嘴,有時候看不慣其中一兩個的就瞪他們一眼。久而久之,她也就失去了興趣,這些弟子,莫非穿著青色道袍,紮個君子髻,再無新意。
她覺得無聊極了,眼神時而探尋著一個熟悉的小小身影。“害我跪了五天五夜,竟一眼也不來瞧一瞧,可悶死了。”
“怎麽了,織醉,跪著疼嗎?”溫潤如風的問詢在耳邊響起。
織醉不用猜,就知道是大師兄展澗風,她揚起臉,笑得如一朵沾了朝晨露珠的花蕾。
由於首席大弟子展澗風居於六重殿天樞宮內,平日幫掌門處理蓬萊的事宜,總是進出於六重殿,是故總是能瞧見他的身影。
織醉每天的唯一樂趣恐怕隻能算數著他出了天樞宮多少次。這次是第四十八次,他拿著一封信箋,是剛從傳書仙鶴腳上取下來的,此刻正要趕去去七重殿交給蓬萊掌門柏穀。
“不疼,大師兄。”他總是這樣輕言細語地詢問,讓織醉覺得心裏暖暖的。
“你等我一下,我送了信就回來。”大師兄帶著溫和的笑意,身形卻十分俊朗,他的背影就像一株挺拔巍峨的青鬆,曆四時而不凋零,經風雨而直挺。
展澗風不由回頭朝織醉一笑。起初以為這位大鬧蓬萊山的小弟子是個調皮小男孩,後來發現她是女兒身後,展澗風時不時就會來多多關照一下這位小弟子。在他的眼裏,小女孩就應該多多關照。
織醉笑著看他走進七重殿,隱約間仿佛聽到一聲熟悉的冷哼,落在風中一吹而散,她轉過頭環視,“誰?”
一時間四周寂靜無聲,甚至聽得見樹葉飄落、雲朵飄行的聲音。
織醉眉眼間有一絲小小的失落。剛剛真以為是臭烏龜的聲音呢,但隻是幻聽錯覺。看來他因為上次的事情生氣了,怎麽會還來看她呀。
織醉略有些低了頭,不再四處張望。
離織醉跪的天樞宮矮上一層的五重殿的殿門大柱後麵,一襲青衫的小少年屏住呼吸,後背緊緊貼著雕刻了鳥獸花紋的檀木柱子,一臉驚恐未定的模樣。
還好沒被她發現。
展澗風回來的時候,眉眼雖還是堆著些溫潤笑意,但卻能夠察覺有一絲不對。織醉忍不住問,“大師兄,可遇到什麽難事?”
“沒事,蓬萊山過些日子要來幾位客人,你不用擔心。”展澗風輕輕一笑,“跪得腿麻了吧?”
織醉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嘟嘴。
“我教你的吐納之法,你掌握得怎麽樣?還有沒有感覺很餓?”
“我太笨,學不會。”織醉眨巴著水靈靈的眼睛。
“凝神定氣之法呢?”
“也不會。”織醉對術法簡直就是一竅不通。
“那我晚些時候給你帶些好吃的,你喜歡吃什麽?”
“嗯……”想了半天,織醉笑眯眯地涎著口水,“什麽都喜歡。”
“那我先回殿內了,還需安排一些事宜。”
“好。”展澗風摸了摸織醉的腦袋,起身回了殿中。
藏在柱子後麵的段夜光此刻的表情可謂陰晴變幻,雷雨交加。他捏著拳頭捶向柱子,卻又擔心被織醉發現,生生收回了那極大的力道。
一日之後,展澗風口中的“客人”果然來了蓬萊。
那是幾個乘著青鳥而來的女子,其中三個均是一身淡粉色的煙羅裙,綰個飛仙髻,幾枚飽滿圓潤的珍珠隨意點綴發間,肩上有一朵同色的荷花荷花下一抹飄逸的絲帶垂墜,風揚起來有一種別樣的飄然。
隻有一個女子,年紀略小,氣質卻比其中任何一個都要英氣,她著一身火紅色的女子勁裝,那織鍛中繡著紛繁的鳳羽花。
她眉眼英秀,丹鳳眼裏光澤流轉,濃眉上翹,墨玉般的青絲隨意半綰,隻在發間別了兩片火色的羽毛,那羽毛極亮澤柔順,似一抹浮在天際的綺麗雲霞,織醉從未在哪類禽鳥中見過這樣美麗的羽毛。
而她乘的卻是一把古銅色的利劍,直挺地站在劍身上,身形毫不動搖,禦劍飛行而來。
跪在六重殿門口的織醉幾乎是長著嘴巴看她們走近的。那個紅衣的禦劍女孩,分明就是當日救她於海蛇之口的“仙女”!
“仙女?”試探地小聲喚了一聲,織醉盯著那個紅衣小姑娘,水靈靈的眼睛泛著波光。
紅衣小姑娘根本不理會她,那幾個跟在身後的粉衣女子都轉頭注意到了一直注視著紅衣小姑娘的織醉。她跨過殿門,才轉頭道,“沒有出息的家夥。”
織醉紅了臉,羞赧地埋頭。
你救我於海蛇之口,我卻來蓬萊跪宮門。確實是沒有出息啊。
“鳳起師叔,你們來了,請隨我來。”
“有勞。”話雖如此,麵上卻沒有絲毫謙卑之色。這人小小的年紀,展澗風卻要稱她為師叔?
織醉眨巴著眼睛看著殿內,展澗風依然是一臉溫潤如風地對著她們微笑,領著她們去天樞宮的偏殿中去。
垂著頭的織醉見到地上出現了一雙沾了些泥巴的白色小雲靴,才抬起頭,弱弱的罵了聲,“臭烏龜。”
“好了,那個瀛洲的人,向來這樣刁橫,你別理她。”段夜光環胸抱著手臂,壓著下巴。
“瀛洲?”
“就是蓬萊島的瀛洲仙山,算得我們蓬萊的鄰居。”聽到段夜光的解釋,她才反應過來。“而且瀛洲上仙何仙姑素來與我們上仙修好,況且都是上洞八仙,所以師出同宗,她是瀛洲上仙的小弟子,在瀛洲跋扈得很。”
“修好?”織醉忍住劇烈的咳嗽,提起蓬萊上仙韓湘子,她簡直聽得見心都跟著突突直跳。早就聽說上仙風姿出塵,絕情滅愛,竟然女仙還有跟他修好?
“你想哪裏去了?”段夜光瞥她一眼,“兩位上仙同曆生死輪回,乃八拜之交。”
“別嚇我,我膽小。”織醉撫了撫胸口,笑道。兩人相視而笑,和好如初。
自從鳳起一行人來了之後,展澗風再也沒有來看望織醉,也沒有再從六重殿進進出出。
倒是段夜光沒事就來找罵,有時候還捉一些奇怪的蟲獸來嚇她,織醉再也不似前幾日那麽安靜,六重殿門口熱鬧得不行。
織醉跪完了五天五夜的宮門,終於要起身的時候,穆承向管帶施炎修了假來接她,他還是那麽枯瘦虛弱。
織醉起身的時候腿腳麻木得根本挪不動步,但是她又不肯讓虛弱的穆承背回家,更不好意思讓段夜光那個小少年背,一時間大家都這麽僵持在天樞宮門口。
鳳起從殿內出來的時候,剛剛看到這一番場麵。
穆承冷臉皺眉,正要拉著織醉伏上他的背,織醉卻推推搡搡,段夜光站在旁邊急得皺眉。
“你們作什麽,”鳳起的聲音清越洪亮,猶如一隻高貴的鳳凰對著長空吟唱,她冷冷瞥了一眼,拉起織醉的手,不容她有任何的反抗,“不想腿廢了,就趴上來。”
織醉挽起袖子,靠在鳳起溫暖的背脊上。雖然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但她周身的英氣卻讓織醉感覺無限安全,就像無數次夢裏,抱著仙鶴的背脊遨遊千山那般的感覺。
一路上,大家都少語,就連平日老是和織醉鬥嘴的段夜光也沉默不語,也許是被鳳起的英氣所震懾,織醉卻不覺得壓抑,趴在她的背上笑。
她整塊胸膛暖暖的,像是被塞進了一團曬過陽光的棉花,沒一會兒竟沉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