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這是一間不大的牢房，牆壁上斑斑血漬，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兒。一個有些瘦弱的身影靜靜的坐在黑暗的角落裏，她身穿布衣，墨色的長發在腦後鬆鬆的挽成了一個馬尾，亦如我與她第一次見麵時候的樣子。
“楚山主，好久不見，近來可是安好？”放開牽著雪夭的手，我示意魔兵將牢房的門打開，抬腳便跨進了牢內，地上枯黃的幹草被我踩得吱呀作響，有些已經碎成了粉末。
“好與不好，都與你無關！”清冷的聲音在角落裏響起，她並沒有轉身，依舊一動不動的端坐在那裏，仿佛世間之事都與她已經無關一般。
“當初，吾承蒙楚山主庇佑逃過一劫，今日山主卻對吾如此冷淡，這又是何故？”我在她身後蹲下身子，手指剛觸碰到她肩膀的位置，便感覺到指尖處沾上了些黏稠濕潤的東西，仔細一瞧竟是血的顏色。
“是誰做的！”我惱怒的轉過身看著低著頭在牢門外一言不發的魔兵們，他們嚇得立刻跪下了身子，不住的哆嗦著，斷斷續續道：“請尊上饒命啊…這…這與我們無關呀…是…是魔帝陛下…陛下說此人不肯歸順我們魔族便…”他已然不敢再下說，而我也沒有再給他往下說的機會。”
眼前的黑色粉末已經逐漸散開，我又轉過身去，將手輕輕覆在她身子上，一些淡紅色的光芒從指尖散開，迅速的吸入了楚欣遠的身體內，那些原本還在流血的傷口也開始漸漸愈合。
她終是支撐不住，身子傾斜的往地上倒下去，我趕忙托起了她快要落地的身體，然後又將她帶離了這陰冷的地方。
回到禦魔殿時她已經陷入了昏迷，雪夭依舊一言不發的跟在我身後，她目光呆滯的看著我把楚欣遠放在床榻上，然後又一言不發的站在我身邊，臉上毫無任何表情。
看著身邊如同木偶般的雪夭與床榻上陷入昏迷的楚欣遠，我所有的思緒終究化成了一聲歎息。我想到了以前，想到了我們三人之間曾經的過往，那時，我們都還不是這樣的敵對與陌生。時光蹉跎，再見時已然相對無言。
“咳咳…”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的手中把玩著酒杯，並沒有向她看去，隻是輕聲問道：“醒了？”
“嗬嗬，當初我救了你一次，現在你也救了我，倒是扯平了。”楚欣遠掙紮著從床上坐起身來，微微喘著粗氣，與我平視著。
“楚山主客氣了，如果不嫌棄這裏簡陋，以後可以常來。”我向她舉了舉手中的酒杯，將杯中的清酒一口飲盡，酒是香甜的，可入口卻變成了苦澀。
“告訴我，怎樣才能放了蕭梓淩？”她並搭理我剛才的話，雖然她的身子在這之前已經受盡了折磨，可是臉上卻絲毫沒有任何痛苦之色，眼眸中永遠都是那副平靜的樣子。
“心疼了？”我心情大好的對著她挑了挑眉，然後又隨手抓起鬢旁的一小縷頭發繞在指尖把玩著，玩味兒的看著她繼續道：“來人，將蕭梓淩給吾帶上來！”
片刻間蕭梓淩已然被人拖了上來，如今的他比楚欣遠也好不到哪邊去，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長鞭抽成了碎片，琵琶骨處被釘進了長長的魔釘，奄奄一息的他垂著頭，散落的墨發已然將他的臉遮掩了大半，絲毫沒有見到他時的意氣風發。
“這是誰做的！”看著蕭梓淩被折磨成了這樣，怒氣猛的湧出了胸口，手指已然將掌中的玉杯捏碎，重重的被我甩在了地上。
“回…回尊上的話，是…是魔帝…”那名紅發魔兵見我發怒立刻嚇得跌在了地上，手中的鐵鏈也因為他的動作牽製到了蕭梓淩，帶出一連串嘩嘩的響聲，也帶出了蕭梓淩痛苦的微微呻吟。
又是魔帝，看到他絲毫沒有把我放在眼裏！我的眼中冒著盛怒的火苗，身子已然不自覺的撲向那兩名魔兵身前，隻是輕輕一晃，他們的首級已然在我手中。
“咚”的一聲悶響，蕭梓淩沒有了支撐被一下子重重的扔在了地上，鐵鏈牽製在魔釘上用力的拉扯了他一下，惹得他又是一陣抽搐。
“梓淩！”楚欣遠的眼中再也沒有了一絲平靜，她不顧身子上尚未愈合的傷口，緊張的衝到了他的身前，蹲下身子小心的將他托起，伸手撥開了披散在他臉上的墨發，一臉的心疼。
“阿…遠…你終於…肯叫我了…”蕭梓淩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眼中帶著欣喜的望著她，想努力給她一個微笑，最終還是隻是微微扯了一下嘴角。
“嘖嘖…好感人的畫麵呀~”我扔了手中的兩名魔兵的首級，拍了拍沾滿血漬的雙手，聲音突然變得有些亢奮，臉上有些自己都不明了的幸災樂禍。
“你真傻，這麽多年了，你怎麽還是這般固執？”楚欣遠眼角中帶著些淚光，伸出纖長的手指為他擦去了唇邊的血漬，然後用身子護在他麵前緩緩站起來，目光堅定的望著我：“你想如何？”
“很簡單，隻要白蒼山歸順於魔界，吾不僅能醫好他身上的傷，你們的日子也會過的如以前一樣美好。”我慢慢湊近楚欣遠麵前，俯下身子輕輕在她耳邊說道：“恐怕你還不知道吧，凡是被魔釘穿透的凡人，永遠都入不了輪回的。”
“是嗎？”她突然笑開了，笑得那樣絢爛奪目，“你要的不過是白蒼山的那些武器彈藥，可是好可惜呢，在來這裏之前，我已經將它們全都銷毀了。”
“你！”她說的沒錯，這次我的目的的確是衝著那批武器去的，那些形狀奇異的東西我雖然隻見過一次，可是它的威力卻是整個六界都無法比擬的，否則就連一向傲視天下的阡陌塵也不會如此敬重白蒼山了。
“阿遠…”蕭梓淩依舊低低的叫著她的名字，兩行清淚從他眼角中落下，我沒有想到一個擁有著王者之氣的男人竟然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落下淚來，如果此時換作是我與璃軒，他也會為了我這樣嗎？
“這麽說，白蒼山是執意要與魔界作對了？”我一下子將楚欣遠拉近身前，冰冷的雙手緊捏著她的下巴，繼續道：“你就不怕吾連白蒼山一起滅了嗎？”
“你會嗎？”她毫無畏懼的直視著我的眼睛，沒由來的讓我產生了一絲心慌。
我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狠狠的甩開了捏在她下巴上的手，她的臉因為我的動作而歪向一邊，身子也跌坐在蕭梓淩的身側。
“吾連璃軒都不怕，還會怕你這個小小的白蒼山嗎？”我閉起眼睛轉過身不再去看他們，冰冷的聲音再度響起：“既然你們這麽想死，吾便如你們所願！”
楚欣遠為了能讓蕭梓淩少受一些痛苦，雙手環抱著他的腰，用自己的肩膀做著支撐，讓他的頭可以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盡量避開已經被魔釘穿透的琵琶骨的位置，臉上帶著微笑，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你曾經說過，生雖然不能同日，死卻可以同穴，這也是一種幸福。”
“阿遠~”
“梓淩，今生能在這個時空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運！”楚欣遠閉上眼睛一臉幸福的摟著蕭梓淩的腰，眼角中的淚水終究順著她白淨的臉頰落下，滑落了彼此相交的頸脖之間。
我已經無法再繼續看著他們這樣纏綿下去，心中湧出的酸澀與惱火不斷的折磨著我的身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著平靜，我說出了神智清醒時的最後一句話：“來人，將這兩人帶下去好好伺候著，吾要親自送他們上路！”
一直站在我身旁的雪夭立刻走上前來，毫不留情的用力將他們重新綁好，然後用力拽著他們走出了禦魔殿，她白素的雙手也因此沾上了粘稠的鮮血。
我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對我忠心到如此地步，雪夭，不該變成這樣的。
胸口處的翻湧已經越發的洶湧起來，逼迫的我從嗓間發出一陣陣如同野獸般咆哮的怒吼，將整個禦魔殿震得嘩嘩直響。
我握緊雙拳，憑借著自己的意誌力努力的想要將那力量壓製下去，可是越是壓製它反噬的就越是厲害，當自己最後的一絲神智被徹底衝垮時，魔界四處已然響起了片片哀嗚。
天空中的風雪越落越大，暗紅的衣袍已經變成了烏黑，暗紅色的紋路此時已變得烏黑，猙獰的麵容如同修羅地獄般的夜叉一樣，淩亂的頭發將早已沾上血漬的臉遮住大半，野獸般的怒吼從我嗓間溢出。
隱約之間，我看見自己所到之處，無不一片鬼哭狼嚎，可憐那些來不及躲避的妖魔還未尖叫已然被擠壓成了粉末。
終於，當一切都平靜下來時，除了紛飛的雪花已經沒有任何人的蹤影，地麵上到處都是一灘灘烏黑的印跡，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臭之味，很快便被落下的白雪覆蓋了全部。
我一個人呆呆的坐在地麵上，頭發上已經積了些白色，我將頭緊緊的埋於膝蓋處，雙臂抱著自己的身子微微顫抖著。
雪夭不知何時來到了我的身側，她一言不發的蹲下身子將我緊緊抱住，纖長的手指一下一下的輕拍著我的後背，以示安慰。
我緩緩抬起頭，她的眼神還是那樣呆滯，沒有一絲感情，淡紫色的嘴唇早已烏黑，原本那頭漂亮的紫發此刻也已經變成了深紅，雖然容貌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可是那雙手還是如以前一樣的溫柔。
“你恨我嗎？”我伸手撫過她的臉側，雖然知道她現在並不能聽懂我在說什麽，可是我卻依然自言自語道：“你應該是恨我的吧，如若不是我，現在你也不會變成這樣。”
她還是不說話，兩眼無神的望著我，手依然機械似的在我身上輕拍著，不知疲倦。
終究，我還是長歎一聲，將她的手從自己的身上放下，然後牽著她緩緩站起身，一步步的往禦魔殿而去。
自從這次之後，魔性發作的時間變得越來越頻繁，時間也越來越長，每當我發泄完之後，雪夭都會在我身旁默默的陪著我，日子一長，我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也就越發的無所謂起來。
魔帝依舊每日都會來向我請安，雖然他嘴上不說什麽，可是我能明顯的感覺出來他已經對我產生了極大的不滿，而他在其他幾界的所作所為我也有所耳聞，隻要做的不太過分，我便懶得去管。
這天，我依舊坐在殿中與雪夭對飲，正喝得盡興時，突然門被很大力的撞開了，我很不悅的剛想發作，魔帝已然撲通一聲跪倒在了我的身前，他麵上的神色從未有過的慌張，想必一定是出了極大的事情。
“啟稟尊上，神界聯合仙、人、冥三界已然聚集在神魔之井，還請尊上明示！”
“你再說一遍！”我喝酒的動作猛得一頓，似乎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
“神界聯合仙、人、冥三界已然…聚集在神魔之井！”魔帝這次的語氣中顯然已經有了些心虛，他將頭壓得更低了些，不讓我看出他臉上的神色。
我記得這些日子，雖然魔性時常發作，可是自己並未踏出魔界半步，他們怎麽會來的如此之快，難道…我放下酒杯，伸手勾起跪倒在地上的魔帝下巴，逼迫著他直視著我的眼睛。
“說，究竟怎麽回事！”
“回…回尊上的話…這真的不關屬下的事啊，自從尊上下了命令之後，屬下已經嚴加管教了自己的手下，並沒有在其他幾界造謠生事，還請尊上明察！”魔帝見到我眸子已經從暗紅變成了深色，知道我已然生了氣，立刻為自己辯解著。
“哼，是嗎？如果真是這樣，吾這就出去會會他們！”我把勾住魔帝下巴的手狠狠的一甩，又讓雪夭留在禦魔殿之中，其實這麽做也是有私心的，我不想讓雪夭的雙手與我一樣沾滿了血腥，不想讓阡陌塵傷心，更不想看見雪夭與陌阡塵反目。
踏出殿門的時候，我又轉過頭深深的望了一眼呆呆坐在木椅上的雪夭，這才帶著魔帝往神魔之井方向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