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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書上看來終是淺

  王旉的手捏著木喚的手臂,拉著他往前走。


  木喚此時心中有五味雜陳,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不高興,只得回頭看了一眼鄭俠。但卻沒想到鄭俠一副假裝看風景的樣子,彷彿誓死不做電燈泡。


  木喚只得回過頭來,看著前方。


  三人一直進了江寧學府,王旉拉著木喚徑直往內而去,穿過一間間學社走廊與庭院,過往學生無不側目相看,但木喚現在也算是在江寧學府內揚名立萬了,大家也都沒敢再跟他說什麼,只是有些學生們交談著暗暗猥瑣地笑。


  三人進了一間屋子,王旉進來后,左右張望,嘀咕道:「咦?張教諭呢?不在么?」


  說完,她對木喚道:「你現在這裡等等,我去找張教諭。」


  「哎,那個……」木喚正要說什麼,王旉卻像是沒聽見一樣,一溜跑了出去。


  木喚看了鄭俠一眼,鄭俠是憋著怪笑,回看木喚。木喚沒來由臉一紅,道:「你笑什麼!」


  鄭俠咧開了嘴,搖頭晃腦,道:「南有喬木,不可求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啊。」


  木喚鄭俠嘲笑,不由得惱羞成怒,惡狠狠盯著鄭俠道:「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鄭俠哈哈一笑,道:「這詩好,你是縣令,我是文書,你是我上官,這詩該是我對你說才是。」


  「你別嘴貧了!」木喚道。


  鄭俠卻猶覺不足,道:「班固卻說這詩乃妻諫夫之詩,木大人既不願意受下諫上,那麼是要受妻諫夫了?」


  「呸,什麼狗屁夫妻,」木喚罵道,「我才不要跟你搞基……」


  鄭俠訝道:「啊?大人,什麼叫搞基?」


  木喚一滯,道:「就是龍陽斷袖!」


  「原來是這樣?不知道這個詞是從哪本書里看來的?」鄭俠問道。


  木喚猶自生氣,胡編道:「這是阿耶那語,見於泰羅法師所譯之《奧特曼經》中。」


  「阿耶那語?泰羅法師?《奧特曼經》?」鄭俠的笑容消失,露出一臉思索之色。


  木喚看他上當的樣子,總算心情微好,暗笑一聲,別過頭去,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回想起剛才的經歷……曾鞏,可真是有點厲害啊。


  木喚心中回想種種細節,覺得曾鞏這人頗有心思,手段也很高明。


  對木喚,他是一種幫助的姿態,而且幫得很高明,所有的話都是順水推舟說出來的,就連木喚之前的詩他也裝作不知道,但最終還是漏了馬腳;對江寧學子,他對施悅一直是以勢壓之,對聞程卻又有些回護、鼓勵之意;對於其他人,諸如鄭俠王旉,兩位教諭,他自然而然以身份自居,讓幾人都插不上嘴。他一登場,立即主導了整個局面。


  木喚總覺得,曾鞏不是無意為之。


  想到這裡,木喚不由得微微一笑。


  王安石,曾鞏,這兩個人,以前在書上看到,總覺得,什麼大詩人,大文豪,唐宋八大家,總像是一副掛在廟裡的古畫模樣,提起他們的名字都不斷地往外冒仙氣的樣子。親眼所見,才知道這兩個人也是心思頗多啊,可都不是那種死讀書的獃子。


  木喚不由得看了一眼那邊,正在低頭嘀嘀咕咕的鄭俠。現在的鄭俠,看起來是逗比了一點,實在讓人難以想象,日後的他居然會冒著殺頭的危險,假傳軍機,並且於宋神宗面前敢於頭顱相賭,而且為的是讓罷黜王安石的新法!


  這件事,可以說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了。在宋神宗看來,連你王安石的愛徒都反對你,王安石得算是眾叛親離到了什麼程度?更戲劇的是,那年是大旱近一年,鄭俠與宋神宗對賭,說罷了新法后十日不下雨便願意上斷頭台,萬萬不料新法罷后第三日,天降大雨。


  根本讓人無法相信這是正史,簡直像是電影。


  木喚不由得嘆了口氣,悠悠道:「鄭小郎,你畫畫如何?」


  鄭俠猛然回神,訝道:「啊?我?我……畫畫還行吧,老師不讓我畫,說耽誤功課。」


  恐怕你也沒聽你老師的,木喚心道,否則你怎麼給宋神宗遞上那《流民圖》?又怎麼能憑藉這《流民圖》,以一個「安上門監」的小吏之身,得《宋史》為他專門立傳?木喚抬起了頭,緩緩念道:「諫草累千言,終信丹青能悟主;歸裝唯一拂,始知琴鶴也妨人。」


  鄭俠騷了騷頭,道:「你在說什麼?」


  木喚搖了搖頭,笑道:「沒什麼。忽然想起一句對聯,便說了。」


  鄭俠問道:「這對聯好像在說一個人,說的是誰?」


  說的是你啊。木喚心道。


  到了這裡,木喚心思卻轉了起來。自己是支持王安石變法的,這大宋到了這個地步,確然已經是不變法不行了。從這裡看,鄭俠似乎應該是自己的敵人。


  但看著鄭俠青澀的面龐,木喚心中有些猶豫,如果王安石新法中的弊端能夠為自己所革除,鄭俠還會反對嗎?


  木喚忽然開口,問道:「鄭小郎,有件事情,我想像你請教一下。」


  鄭俠道:「何事?談不上請教,我讀的書也不多。」


  「你就別謙虛了,就當是探討探討。」木喚道,「漢代大儒董仲舒說『天有陰陽,人亦有陰陽,天地之陰氣起,而人之陰氣應之而起;人之陰氣起,而天之陰氣亦宜應之而起。其道一也』,是么?」


  「是,這便是所說的天人感應了。」他道,「怎麼問起了這個?」


  木喚道:「董仲舒這話,你覺得如何?」


  鄭俠皺了皺眉,道:「他是從《公羊傳》里推出來的這話,我覺得……不好說。」


  「哦?有何不好說?」木喚問道,「同為大儒,荀卿卻說,『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這又完全和董氏相反,你覺得呢?」


  「嘿嘿,」鄭俠笑道,「如果是別的什麼人問,我自然要說是董氏之說為好。他的話可都是引經據典,上承述聖、亞聖,取於《尚書》、《公羊傳》,誰能撼之?如果是老師問的話嘛……」


  「那又如何?」木喚問道。


  「嘿嘿,我要是說董氏之說為好,定要挨老師一頓臭罵不可。」鄭俠笑道。


  那是,畢竟王安石有「三不足畏」么,這話雖然不一定是王安石說的,但確然很符合王安石的說話風格和思想。


  「你怎麼這麼鬼怪,見誰說就說什麼樣的話,」木喚道,「那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嘿嘿,反正你也不是那老學究,也不是老師,我自然可以跟你說說我是怎麼想的。」鄭俠道,「我對董氏之說,是不信的,但卻覺得不可不用之。」


  「為何?」木喚問道。


  「天人感應之說,要旨所在,不是為我等讀書人,」鄭俠道,「這話意在天子。天子何許人也,九五之尊,誰可以與敵之?天子要是亂來,誰能控制他?那便只有天地了。」


  「只是天意無常,看不見摸不著,誰知道天意在何處?」鄭俠續道,「如果不把這世間之事,套上天理,附加天意,如何能夠讓天意為人所見?天子有過,只能以大義諫之,大義不可諫,則只能以天意挾之。」


  「好一個『以天意挾之』,」木喚道,「即便是對天子行那欺騙之事,也在所不惜么?」


  「天子難道不知道這話的真假么?」鄭俠道,「關鍵不在這話的真假,而在於人心的項背。得人心者得天下,把人心項背理解成天意,又有何不可?」


  「那這麼說,如果天子有過,天下出現災兆,你覺得也可以用天意來挾之么?」木喚問道。


  鄭俠一笑,正想對木喚說幹嘛這麼嚴肅,忽然間,他看到木喚盯著自己,眼中露出精光,他一下子感覺背後一涼,不由瘮得發慌。


  「這個……」他不知木喚為何如此嚴肅,只得是道,「如果真是天子有過,只要他能改,什麼做法,都在所不惜。」


  「原來是這樣么?」木喚聽到他如此說,氣一泄,微微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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