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走進了書房,徑直就坐在了椅子上。木喚與鄭俠兩人進來,鄭俠站到了王安石的身邊,木喚正對著王安石站。
王安石道:「木大人,請坐。」
木喚搖搖頭道:「我不坐。」
王安石問道:「為何不坐?」
木喚道:「要行大禮,怎麼能坐?」
「行什麼大禮?」王安石問道。
「拜師之禮。」
木喚回答完,就朝著王安石一跪,拜了下去。
王安石連忙扶著木喚,道:「木大人,你這是何意?」
「先生之前不是說,如果我是您的徒弟就好了,」木喚道,「木喚能得先生垂青,實是莫大的榮幸。」
王安石道:「木大人,我不過是說說而已,沒想到您居然當真了?」
木喚道:「莫不是您嫌我愚鈍,不配做您的徒弟?」
王安石深深嘆了一口氣,道:「你先起來吧。」
說著,他扶起了木喚,自己也站了起來,道:「確實,我真的很想收你為徒。只是……以你的才華,我實在不知道,我還有什麼可教你的。」
「先生真覺得我沒有什麼可以教的了嗎?」木喚問道。
王安石道:「以你的才能,確實不需要人再教什麼了。你只是缺少一些經驗罷了,如何應對科舉,如何處理政事,這些都是書上學不來的。」
「所以,還請先生教我。」木喚道。
王安石想了一會兒,問道:「我聽說你學問不錯,拿《論語》是氣得我那兒子都說不出話。」
木喚抓了抓頭,道:「王公子的事……」
「你不要學得這麼油頭粉面的,」王安石道,「那事是他不對,你不要因為他是我兒子,就急著解釋,我也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只是聽到這樣的傳言,又看到你作的詩,我忍不住還是想試一試你,看看你學問如何。」
木喚正色道:「請先生賜教。」
「嗯……」王安石點了點頭,隨手一指,道,「你看著江寧知府的書房,是一個什麼樣的格局?」
格局?
木喚看了一眼整個書房。
這王安石問格局,是想問什麼?那當然不會是問裝修了,也不可能是風水,因為既然是考學問的話,在這個時代,風水可算不上學問。那麼就是考方位了,而考方位其實又和《易》有關,這就是學問了。
木喚仔細回想,結合所見,發現書房乃是南北走向,而門開在南方,知府的書桌在北方,竟然是坐南看北之相。
木喚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昨日才和鄭俠看過普善寺,經過鄭俠的解釋,對普善寺的坐南朝北印象深刻。為什麼江寧知府的書房也是這樣?這裡面難道有關聯?
莫非是王安石察覺了?他想告訴自己什麼?
王安石看到木喚皺起了眉頭,反而很高興,問道:「你看出來了?」
木喚道:「呃……是的。我看到這間書房乃是坐北向南,十分奇怪。」
王安石道:「不錯,坐北向南,在《易》中是何象?」
木喚道:「下坎上離,未濟。」
王安石微微一笑,道:「你便說說這未濟。」
木喚心中奇怪。
未濟,這個掛可以說是比較不吉利的了,就未濟這兩個字本身,意思就是要過河卻過不去。這可能也是風水中禁忌坐南朝北的原因吧?
可是一個堂堂江寧知府的書房,為什麼要是這種格局?
木喚忽然一個激靈,他猛地想到,似乎整個江寧府衙門的格局,都是坐南朝北的?這是什麼意思?
看著木喚表情古怪,王安石問道:「怎麼了?」
木喚連忙道:「沒什麼。先生,您要我說這未濟卦,可我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
王安石一笑,道:「好吧,那我便來問了。《易》未濟,六五曰:『貞吉,無悔。君子之光有孚,吉。』其中,『君子之光』作何解釋?」
「提醒你一句,科舉便是這樣考的,」王安石道,「你便當這是科舉,可得小心回答。」
木喚道:「真要是科舉,不得寫好長一篇?」
王安石道:「你也不用說許多,就講一講你心中所思便可。文采你是有的,但思之所向,得要切題才可。」
這個題……難辦啊。
不愧是科舉考試,真不是那麼容易的。君子之光,表面意思很容易解釋,就是所謂「君子的榮光」。但就這麼回答,肯定要得零分的。
就像高考作文,出一個「以君子之光」為題寫一篇作文,你才答五個字,能得多少分?真正的回答,想來是引經據典,層層論證。
木喚這就犯難了。
為什麼?
人人都會中文,人人都懂得寫點字,可為什麼只有少數人能夠在高考作文拿高分?
甚至就算是著名作家,寫的高考作文都未必能夠拿到高分,為什麼?
套路!
你根本就不懂這些文章的套路,也不知道如何去拿分。
即便你滿腹詩書,也不敢保證你就能夠寫得出好的應試文章來。
王安石等了一會兒,見木喚還不說話,便問道:「怎麼?答不上來?」
木喚低聲道:「全無頭緒。先生說這是科舉,我卻對科舉毫無了解,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沒學過怎麼寫這類文章么?」王安石問道。
「沒有。」
「你之前的老師沒有教你?」
「我……」木喚苦笑一聲,道,「我沒有老師。」至少,沒有一個宋朝的老師。
王安石像是吃了一驚,道:「你沒有上過學?」
木喚只能答道:「沒有。」
「你沒上過學,那你作詩、學問是哪裡來的?」鄭俠問道。
木喚苦笑道:「我都是自己看書,自己體悟……」
「竟然是這樣,」王安石道,「如果你真沒學過,寫不出來也很正常了。」
鄭俠道:「看來,大才子也有不懂的地方。」
木喚道:「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大才子。」
「你得好好審題啊,既然出的題目是從『未濟』里取的,你首先就得解一解未濟,」王安石道,「解完了未濟,自然是要破題,何謂破題,你可知道?」
木喚心道破題不是八股的玩意么?但即便如此,木喚也只能答道:「不知。」
王安石正要說話,鄭俠搶道:「破題就是沒話找話!」
王安石瞪了鄭俠一眼,道:「你瞎說什麼!」
鄭俠「嘿嘿」一笑,做了個鬼臉。
王安石轉頭,對木喚道:「鄭俠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破題即是在解題之後,以另一個方式,將題意解到另一件事上,最好是到家國天下。所謂沒話找話,道理也是在這裡了。本來說不通的東西,你要想辦法將其說得天衣無縫,最好還能夠引經據典。」
原來,科舉考試考的是議論文。木喚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