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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東都木家(二十二)

  穆清本有話說,但見沈霓裳眉眼低垂,神情端凝,便知她定是在想事情。


  穆清眉目安靜地坐在床邊。


  燭火在紗燈中跳動。


  一室安寧。


  半晌,沈霓裳抬眼起來,眉宇間沉色消失,面容幾分柔和:「在想什麼?」


  穆清跟著抬首:「霓裳你不會怪么?」


  「怪你?」沈霓裳不解。


  「今日你本不讓我去,我自作主張,惹出這後頭的事。」穆清看著她,「你怪我么?」


  原來是這個。


  沈霓裳不由失笑,一雙杏眸分外黝黑認真:「你是一個獨立的人,也是一個男人。任何人,不管是我還是旁人,都沒有權利限制你的人生和選擇。何況——今日之事我並非不同意你去,只是起初有些擔心。而事實上,我的擔心多餘了,你做得很好。」


  看著沈霓裳那雙黑曜石般清亮動人的杏眸,尤其是那黝黑瞳仁中的那抹認真,讓穆清只覺置身雲端。


  霓裳誇他了。


  他終於做了一件讓霓裳也覺得他做得好的事情了。


  穆清心情雀躍喜悅。


  如畫精緻的眉眼瞬間生光,唇邊是止不住的笑意。


  霓裳說得對。


  他是一個男人。


  男兒自當頂天立地。


  他不僅要練好功夫,還要足夠擔當。


  世人千萬人,人遇千萬事。


  有好人,有壞人,會遇上好事,也會遇上算計。


  他雖不夠聰明,但也知曉如同練武需要千錘百鍊與人對陣一樣,他也需要走出去,去經歷,去歷練。


  一個連自個兒都不能擔當的男子,又如何能談保護自個兒心愛的女子,讓她一世舒暢無憂?

  穆清早下決定。


  故而今日,他頭一回自個兒下了決定。


  「我有話同你說——」沈霓裳神情莫名,朝他做了個動作。


  「霓裳你想出——」穆清怔了下.

  沈霓裳含笑頷首。


  穆清遂眸光倏而一亮,附耳過去。


  「其實簡單,」沈霓裳語聲低低,「需要我們、羅大夫、義父三方配合即可……」


  …………


  余老太君從沈霓裳房中離開,羅才前後腳就到。


  沈霓裳同司夫人好說歹說才讓余老太君寬了心,相信沈霓裳只是略動了些胎氣並無大礙,這才在丫鬟們攙扶下打著哈欠回了上房。


  余老太君一走,沈霓裳就將同穆清商議過的計劃說給司夫人聽,才說得一句,羅才便到了。


  木家的下人去醫館請人,羅才一聽病人是余老太君姓錢的曾外孫女便知沈霓裳這頭起了變化,於是便自告奮勇請纓上門看診。


  姜大夫年紀大了,自然無不可。


  不是什麼緊要的病人也不是什麼緊急的病況,再說木家也沒點名看診。


  姜大夫順水推舟。


  羅才便拎著藥箱來了。


  司夫人同羅才對視了一瞬,一時間摸不清對方底細,皆做出一副符合當前角色身份的矜持模樣。


  穆清忍住發笑,過去關門守在門前,擔負起安保責任。


  沈霓裳也好笑。


  「夫人,這是羅大夫。」沈霓裳一笑,「是我在大瀝識得的忘年交,這回在此也是恰好偶遇。」


  司夫人不由一怔,很快回神,朝羅才頷首一笑。


  「羅大夫,這是我娘。」沈霓裳向羅才引薦,「這回的事情,我娘都知情。」


  羅才也點了下。


  心中卻納悶。


  這小騾子說的話好生怪異,同他介紹的時候說的是「娘」,但對著她娘,又叫的是「夫人」?

  而這母女倆還一副習以為常的神情。


  沈霓裳將整個計劃詳細的說了一遍,停下,看向兩人。


  有司夫人這個長輩在,羅才「穩重」了許多。


  「我這頭是沒問題。」羅才頷了頷首,「這法子聽似大膽,卻很是巧妙,不費一兵一卒,只是風險還是有的。」


  「火中取栗,想達成目的,哪兒有不冒風險的?」司夫人卻是果決,「我看就這麼辦!」


  屋中三人對望一眼,皆點頭。


  穆清快步行來,打個手勢。


  沈霓裳立時上床,其他人也各就各位。


  叩門聲起,穆清過去開門。


  一個面生的丫鬟站在門前行禮,道木臨風掛心沈霓裳的身體,讓大夫看診完了,過去稟報一聲,若是需用什麼藥材,也好調配。


  穆清冷著臉應了一聲,心裡卻是高興,這同他們方才議定的計劃正當不謀而合。


  真是瞌睡來了來枕頭。


  不用羅才主動去找,木家自個兒找來了。


  羅才遂跟著那丫鬟去了。


  這頭司夫人也回院子去同歐陽父子通氣了。


  夜半時分,歐陽澤明又溜了過來。


  「這麼早來作甚?」穆清問。


  歐陽澤明笑嘻嘻:「今晚不是還要去盯那木老頭么?我怕兄弟你寂寞,早些來相陪啊。」


  按花愫所言,今夜又該是木臨風下密室的日子。


  不過今夜木寶珠鬧了一場,明日又是壽宴的日子,沈霓裳也拿不準木臨風是否還會按之前的規律行事。


  但他們的計劃就在明夜,今晚還是得關注一二。


  越到最後,越不可鬆懈。


  穆清直直盯著他,眼底滿滿探究:「你同木家究竟是何關係?」


  歐陽澤明一愣,然後打了個哈哈兒:「我們能有什麼關係?他姓木,我姓歐陽,如此而已。」


  「那你是希望木家倒霉還是走運?」穆清抱著胳膊問。


  「倒霉不倒霉也不干我的事兒啊。」歐陽澤明眨巴著眼打太極,「我就一江湖小卒,木家這樣的門楣也高攀不上是吧。」


  「你有事瞞著我們。」穆清斜斜看他。


  歐陽澤明嘿嘿笑,腦袋湊近:「你猜?」


  穆清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走。


  兩人插科打諢,沈霓裳在桌旁捧著一本書懶懶翻看。


  見穆清不理他了,歐陽澤明又嬉皮笑臉地湊到沈霓裳身邊坐下:「妹子,在看書啊?」


  穆清又翻了個白眼。


  這不明知故問么?

  「那些紋路你可識得?」沈霓裳放下書冊,側首朝歐陽澤明看來。


  桃花塢是做消息生意的,也許能有些線索。


  以歐陽澤明的腦袋瓜子靈活程度,絕不會沒注意到下面密室的詭異之處。


  歐陽澤明卻是搖首,但也老實:「我還記了一段給爹看,他也認不得。」


  歐陽雄也不認識。


  沈霓裳更覺得費思量了。


  那麼多刻紋,而且很明顯是手工刻出的,絕非短時之功。


  究竟誰留下的,有何含義?

  木家這個密室似乎連余老太君都不知曉,甚至沈霓裳大膽猜測,目前也許只有木臨風一個人知曉。


  看起來應是很重要才對。


  木臨風為何將花愫關在此處?


  除了安全隱秘之外,是否還有別的因素?

  歐陽澤明望著沈霓裳鎖眉沉思的神情,眼底也飛快地滑過一絲深沉之色,少有正經地說了一句:「莫想了,也許等人救出來,一切自有分曉。」


  剛到子時,穆清同歐陽澤明就潛身前往了。


  好在他們沒按上回木臨風出現的時辰出發,這一回,木臨風卻是提前來了。


  子時正過三刻,木臨風的身影出現在了後院。


  四下掃了眼,輕車熟路地下了井。


  「我就說他今日會早來,說對了吧?」躲在暗處的歐陽澤明小聲得意地同穆清咬耳朵。


  穆清沒理會歐陽澤明的自得賣弄,只低聲疑惑:「你說他這麼勤快,究竟是想幹嘛?」


  …………


  就在穆清問出此言的同一時刻。


  木臨風在花愫跟前放下兩個饅頭:「吃吧。」


  花愫縮在牆角還是一動不動,宛若死人一般。


  木臨風嘆了口氣:「你這又是何必呢,我也沒讓你說別的,只是讓你將這牆上的東西解讀出來罷了。這本就是我們木家的東西,此事不算為難吧?」


  花愫置若未聞。


  木臨風眼中掠過一絲怒火,但很快隱去,又和顏悅色道:「你雖落到我手中的,但我也不算對不住你吧。你在米家那人手裡吃了不少苦頭,我可有欺辱於你?我知道你識得牆上的東西,你那件布料並非中土所有。天下間有本事弄出這等上佳新料的,除了蟬衣族,別無第二家有此天賦。我不問你蟬衣族的事,只是讓你幫這樣一個小忙,若是你肯,我擔保治好你的腿,保你一世無憂。」


  花愫終於抬起了眼,語聲淡淡:「你真能治好我的腿?」


  「這是自然。」木臨風頷首笑道,「我木家是何等人家,我身為一家之主,自然說到做到。不過是接續兩條斷筋而已,放心就是。」


  花愫垂眸掩去譏諷:「你讓我想想。」


  守了這麼多日子,終於見得希望,木臨風心情大暢。


  若是花愫一下子應下,他或許還會猜疑,但這般半明半暗的鬆口,卻讓他信了個真。


  「好,那我下回再來。」木臨風不想逼得過緊,語氣越見溫和誠懇,「你放心,允你之事,我一定辦到。」


  明日正宴席開百桌,接下來三日,賓客盈門,府中都不得閑。


  木臨風也得留著精神應付,故而得了花愫的鬆口之言后,木臨風也乾脆離去。


  一見木臨風離開,穆清同歐陽澤明便下了井。


  花愫見得兩人露出些許笑意。


  歐陽澤明托著下巴,圍著花愫轉了幾圈。


  「如何?」穆清問。


  「身形倒是差不多,略瘦些,不過這個不打緊,就是花愫大姐個頭要矮上一些……」歐陽澤明目光很是毒辣,「約莫一寸半,不仔細應是看不出。」


  花愫露出不解神情。


  穆清笑笑,蹲下來同她低低說了。


  花愫露出一絲喜色,轉瞬又擔憂:「萬一……」


  這個計劃確實巧妙,但一旦露陷,他們幾人恐怕都難以脫身,屆時恐怕是一場硬仗。


  「放心吧,大姐,我們都是好人,老天自然會保佑。」歐陽澤明將目光從內間嚴絲合縫的石門上收回,寬慰之後又忽問:「木老頭是否同蟬衣族有干係?」


  沈霓裳答應過花愫,不會問她蟬衣族之事,但歐陽澤明問的卻是另外一個方向,算不得違背承諾。


  花愫的表情有些微妙,視線從牆面上的陳舊刻紋上追憶般緩緩掠過,語聲也是緩慢:「此處——應是住過蟬衣族的一個大人物。」


  蟬紋之技,非司長老不學。


  ###

  翌日,木府處處張燈結綵,內外院皆是一片喧囂熱鬧。


  不過這些卻是同司夫人「一家」無干。


  司夫人一大早就讓妙真去給姬氏傳了話,道沈霓裳身子不適,筵席便不用設他們一家的位置了。


  姬氏得了消息沉吟了片刻,還是去同木臨風交待了一聲。


  木臨風的態度有些奇異,非但未怪司夫人此舉有失禮數,反倒囑咐姬氏送了好些上好的藥材及用品過去。


  姬氏看了眼木臨風,溫和一笑,轉身依言照辦。


  這一日,作為「吉祥物」的老太君自然也不得空。


  雖說不用去應酬客人,但木家族親姻親眾多,這等日子這些晚輩自然要按禮來拜見。


  一大早司夫人去給余老太君請安,余老太君這日也清明,只道讓她好生陪著沈霓裳,不用理會這頭。


  司夫人含笑應允。


  於是這一日中,木家的各房主子皆忙得腳不沾地,而沈霓裳穆清同司夫人卻在房中,悠閑過了一日。


  木家這一日的熱鬧幾乎驚動了大半個王都,直到入夜時分,還有各式各樣的馬車從木家門口絡繹不絕的離開。


  待到入睡時分,余老太君又去了沈霓裳房中探望。


  沈霓裳心中愧疚萬分。


  連他們送給余老太君的壽禮,也是錢周氏一家備下的。


  自古人情最難得,也最難償。


  沈霓裳說不出的難受。


  無論前世今生,秉承李成功的教誨,她從未做過有愧良心之事。


  這是頭一回。


  欺騙一個老人的感情。


  司夫人陪余老太君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閑話,余老太君坐在床邊拉著沈霓裳手,不住輕拍。


  司夫人一眼掃到沈霓裳的神情,驀地一笑,看向穆清問:「孩子的名字可有起好?」


  孩子的名字?

  穆清愣了愣,看沈霓裳一眼,沈霓裳也是不明所以狀。


  穆清搖了下首。


  「這兩個孩子……」司夫人笑著看向余老太君,「外祖母福氣大,不如外祖母給起個名兒?」


  余老太君一聽便來了興緻,很認真地思索起來。


  過了半晌。


  「大名兒就叫懷恩,男孩女孩都使得,小名兒得賤些才好養——不如就叫菜頭?」


  余老太君一口氣包攬了大名兒小名兒,說罷,老眼放光,很是期待贊同地望著穆清:「……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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