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一章王都論武（十）
「昨日見了米家主？」隆武帝忽地轉開話題。
穆清點點頭，不待隆武帝問：「他說我若有武道上的疑難處，他可以指點我。」
穆清一臉老實正經，隆武帝卻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米家主素來眼高過頂，倒是青眼於你。如何，可打算去討教？」
穆清什麼話都沒接，只是搖了下首：「不必。」
不必？
不是「不去」也不是「不用」，卻用了一個「不必」。
隆武帝這一下倒有幾分意外，看向穆清的眸光帶出些深意：「米家主雖是大器晚成，可早在十五年前就突破到了心法八層，即便放眼江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若是能得他指點一二，多少人求之不得。長生這般說，可是另有良師？」
對於穆清這兩場的表現，隆武帝在滿意之餘也著實深感意外。
對於穆清這個從未謀面的外甥，若說隆武帝原先確實未有關注太多，但多多少少也消息也是有所了解的。無論是去年凌飛帶回來的消息，還是從其他渠道聽來的消息，穆清過往的種種表現都沒有任何能入眼之處。
可這兩月突然就不同了。
先是凌飛不知怎地突然就同穆清走到了一處，一起弄了個不忘居的生意不說，後來在密信中還特別提及穆清此番要同他一道上王都覲見，字裡行間好話不少，隱隱還有替穆清表露忠心求路之意。
而數日前的那次覲見談話，也確實讓他改觀不少。
但也不及這兩次的擂台比試給他意外更大。
此時，擂台上的比試也分出了勝負，贏的果然是那位使三節棍的李少爺。
方才穆清道這位李少爺好似藏的底牌更多，但隆武帝通過這兩場比試，倒覺著穆清才是藏底牌最多的一個。
兩場比試，第一場只用了半招，第二場雖是使了一套掌法，但招招虛招，真正實招的只有最後那一招推雲望月，而只用了這一招就空手奪刃，拿下了歐陽毅。
到了這個時候，稍微有點兒眼力勁兒的，如何還不能看出穆清在武道上有著遠超常人的絕佳天賦！
武道一途，天賦確實無可替代，但經驗同樣重要，若是能得到真正的高手指點一二，也許就能少走不少彎路，甚至還可能收穫巨大。
可從隆武帝知曉的情況看，穆清在雲州並不得穆東恆喜愛，連著穆家本家在穆清身上也未有多少投入。
「我沒有拜過師傅……就是，」穆清垂了下眼帘，又頓了下，再度搖了下首，「我同米家主非親非故，不好承這個人情。」
非親非故，不好承這個人情？
隆武帝抬了下眉毛，笑著看了穆清一眼，未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說下去，卻問道：「方才同你對陣的是何人，你可清楚？」
「知道。」穆清頷了下首，低聲道，「歐陽毅的親兄長歐陽旭去年輸給了宋三少，還被宋三少破了相。」
歐陽旭便是去年論武會上險被宋三少弄瞎眼的那一位。
歐陽家雖也是上士族，但比起宋家卻是遠遠不如，故而最後在宋家家主送上賠禮之後，也只能忍下了這口氣。
而今年的論武會，本是歐陽家後輩中最傑出的歐陽旭，更是連面都未露。
說完后，穆清又低聲道：「長生覺著歐陽兄並無它意。」
也許在外人眼裡，多少都會懷疑歐陽毅故意同穆清套近乎，但穆清卻覺得歐陽毅乃是本性爽直，即便同宋三少有仇，但同他結交卻更多是出自真心實意。
隆武帝也沒旁的意思，只是點他這樣一句，見穆清心中有數，也就頷首不多言了。
這時，三個擂台的第二輪也都全部結束，所有勝者再度彙集，進行第三輪的抽籤。
隆武帝沒有發話，穆清抽到簽后依然回了皇室所在的看台。
二皇子一個箭步衝出來：「表哥抽到第幾簽？」
見隆武帝面帶笑容，沒有訓斥二皇子失禮，大皇子也湊了過來，穆清將籤條遞到兩人眼前。
「三號！」大皇子看清楚后，回頭就向隆武帝稟報，「父皇，表哥抽到第三簽！」
隆武帝頷首一笑。
二皇子眨眨眼，把大皇子拉低幾分附耳道：「大哥，咱們去看看？」
大皇子偷覷了下隆武帝面色，兩人遂一道朝司令官的方向跑去，不多時，兩人又齊齊跑了回來。
到了穆清身前，兩兄弟對望一眼，眼底皆有些擔憂之色，二皇子個頭矮，只到穆清腰間，他朝穆清招招手，穆清彎腰下去，二皇子在他耳畔小聲道：「表哥，另外一個三號簽被李少爺抽到了。」
李少爺便是方才那位使三節棍的。
穆清聞言也不由有些意外。
二皇子皺著眉毛替穆清擔心：「李少爺去年拿了第三，表哥，他很厲害的。」
「方才那個使劍的，是去年心法四層的第二名，」大皇子也靠近小聲將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訴穆清，「去年他們倆沒對上，李少爺先輸給了宋三哥，最後就拿了第三。」
大皇子比二皇子要年長四歲，對待問題，顯然已經開始有了自己的思考。
他這話的意思便是，這位李少爺雖是去年的第三，但剛剛已經贏過了去年的第二名，說明他其實是有拿第二名的實力。
兩位皇子雖說同穆清這位表哥是頭回相見，但一則穆清長得著實出眾且身上自帶一股親和之意，二則穆清乃是父族這邊的表哥，有昨日開場前隆武帝的那番話打底，加上這兩場實在贏得亮眼，兩位皇子自然覺得與有榮焉。
不知不覺，便親近了幾分。
稚子單純，穆清本就是個把兄弟情看得重的，見兩位小皇子發自內心的關懷，他也心生暖意。
彎下身子將兩位小皇子的腦袋攏得挨近幾分，他在兩人耳邊鄭重其事小聲道：「兩位表弟只管放心，表哥心裡有數。不過先莫要同人說，等表哥打完這場。」
穆清語氣極為認真，並非把兩位小皇子當小孩哄，而是用上了一種將兩人視為同等般的正式口氣，且用的聲量也極低，只有他們三人才能聽見。
待穆清大步離開去做準備，兩位小皇子相視一望，眼底皆有些被信任的激動興奮，面上還齊齊做出一副故作大人的沉穩狀，分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宋妃好奇問二皇子：「穆表哥同你們說了什麼？」
二皇子嘴巴閉得蚌殼一般，只若無其事搖了下頭。
隆武帝見狀，眼底滑過一絲笑意。
穆清換好勁裝出來，小扇子已經抱著秋水刀等在外頭，見穆清走出便將秋水刀遞上，湊近低聲：「是沈姑娘讓小的拿來的。」
穆清眉目舒展一笑，頷首接過，小扇子嘻嘻一笑，轉身一溜煙兒的回去了。
周遭離得近的幾家，皆有不少人將目光落在穆清以及其手中的秋水刀之上，穆清提著寒光雪亮的秋水到，對四周若有實質的視線恍若未覺，只半垂著眼帘站在原地不動，遠遠望著，身形挺拔如松。
愈是靠後的賽程，比試的精彩程度連同耗時都呈正比凸顯。
到了這第三輪，除了穆清所在的心法四層這一組有穆清這樣一匹黑馬外，其他兩處擂台之上，有資格抽籤上場的再無一位低階。
如是一來，穆清這一輪的上場便顯得尤為隆重。
擂台有一丈之高，不少比試者上下擂台時都會使用輕功身法縱躍上下，但穆清無論上場和下場皆是沿著台階行走，未有絲毫賣弄之意。
這一次，當旁邊紅衣評判宣布上場時，穆清一步步邁上台階，四周看台之上幾乎所有的視線都彙集到了這一處擂台，從穆清提步上台階一直到走到擂台左側站定為止，場中出現了自開賽以來，為時最長的一段靜謐。
穆清的頭號崇拜者凌珍更是離座同一群平素相熟的貴女選了離穆清比試擂台最近的一處空地站著，難抑興奮的等待這場比試的開始。
待評判一聲令下，擂台之上的兩人都未動作。
李少爺面色慎重地望著穆清，目光在穆清手中的單刀上一落，手中三節棍擺出一個起手式，穆清先未動作，見得李少爺的起手式后，手中單刀一橫，朝李少爺一頷首，下一刻，便身法倏動，一招極是常見的金龍出洞，朝李少爺攻了過去！
李少爺三節棍反手一甩，身形也隨之一轉，三節棍驀地向穆清的單刀鎖去，穆清招式未老，見狀足尖一點，秋水刀陡然滑開，刀尖斜斜一拉，瞬間由戳變挑，直挑對方左側肩臂！
李少爺雖對穆清詭異之極的身份留了幾分心，但也未想到穆清變招如此之快，且這一刻他直面穆清時，才發現穆清身法之快比早前兩場表現出來的最快速度還要快上三分！
很顯然，即便是上一場穆清空手奪刃時，他也沒拿出最快的速度。
李少爺一面沉穩對敵，心下也不禁駭然幾分。
即便是他也做不到這般遊刃有餘的精準控制，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只有身在其中，才會看得清楚。要知道對敵之際，很多時候情況都不會不由自主，尤其雙方實力相差無幾時，就算想多冷靜幾分也未必能受控制，全神貫注之下，即便出手時想的是用六分力，待出手后多數也會多出那麼一兩分。
而穆清三場比試，除開同歐陽毅那場，皆不是同階相對，而是以弱對強！
穆清竟然還有餘力控制內力施為，且他的直覺告訴他，方才那般快的身法速度，似乎還不是穆清的極致。
李少爺駭然之餘，心下也不禁再添三分謹慎，同時也戰意陡升！
當穆清再一招蛟龍攪浪斜劈過來時，他也未再閃躲，一招蠍子甩尾直接迎向穆清的手中的秋水刀，他的三節棍亦是百鍊精鋼所鑄，論結實程度也不遜於穆清的秋水刀，反倒是兵器形制比秋水刀更耐擊打，他刻意迎向了對方的刀刃，速度極快，眼見兩件兵器便要相交，就在最後堪堪碰上那一瞬間，穆清卻忽地手腕翻轉，下一瞬，只聽「砰」地一聲極為響亮的金鐵交鳴，卻是秋水刀的刀背迎上了他的棍身！
兩人皆感覺一陣大力襲來，一碰即分，雙雙退開三步！
李少爺雙目驀地睜大，驚疑不定的望著穆清，心中驚異無比，對方明明是四層低階，但他方才感受到的內力非但精純之極，且深厚的程度根本不亞於任何一個四層中階！
這是怎麼回事？
一瞬間，李少爺驚疑不定打量穆清，心底也同時瞭然，明白了穆清為何能那般輕鬆的拿下了前兩場。
可是，即便是過招到此刻，他心中也沒底，不能確定對方是否還有底牌未出。
見李少爺未動，穆清也沒動作，依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神情，只望著李少爺的那雙黑白分明又漂亮至極的桃花眼中透出了幾分認真。
但台下的人看不清楚，李少爺卻看得極為清楚。
穆清的的眼中只有認真之色，卻不見絲毫緊張神情。
李少爺頓時心念幾轉，再深深看了穆清一眼，足尖往左側一轉，一招游龍探海，三節棍瞬間注滿內力呈一條直棍朝穆清下盤攻去，穆清一個鳳點頭，身形原地忽地拔高丈許，再下一刻，秋水刀宛若月華灑落，四周看台上的眾人只覺擂台上一片銀光璀璨成片，分明是午後陽光最明亮之極，整座擂台原本也是籠罩在這午後的金光之中，但在這一刻，卻如同騰起了一輪銀月，銀輝皎皎，在滿目金光中生生破開了一片天地，在這剎那間，這一輪銀月灑下的光華非但掩去了擂台上兩人的身影，更是讓眾人眼前一花，只看一眼就本能閉上雙目，再睜開雙眼時，台上銀光已散，兩條身影隔數步相對——
「我認輸！」
李少爺帶了三分笑意的語聲傳入了眾人耳中。
全場驀地一靜，下一刻，卻是嘩然大作！
「穆哥哥贏了！」
嘩然聲中，隱約可見凌珍的驚喜呼聲。
台上兩人依然相對而立。
李少爺含笑認輸，面上不見絲毫惱色，穆清卻目露三分詫異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