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章王都論武（九）
凌飛發現自己對穆清有些看不懂了。
即便是應承了隆武帝的話，但他心裡清楚，其實隆武帝並不覺得他有奪魁的機會。
就連他，一開始也認為這是個不可能達成的條件。
只要在此番的論武會中，穆清不會太過丟人，加上再能有一些亮眼之處，於隆武帝而言，對穆清的觀感也只有好而沒有壞。
而穆清昨日的表現，應該就已經打到了隆武帝心中的那條及格線。
若是這後面再能贏上一兩場，這臉面就已經足夠。
穆清說是勝負「五五」，但凌飛也有自己的眼界和判斷，宋三少方才的那一輪中表現出的本事絕非等閑，穆清雖說是尋出了對方的弱處，但這弱處卻並非通常意義上的弱處，穆清想要尋出破綻反擊，恐怕是險之又險。
凌飛不能理解穆清此番的這種執著。
在他看來，即便能去茂國，其結果也不過是未知。
黑楠這樣的奇珍，若是輕易就能尋到，皇室也不會在貼了幾個月皇榜還一無所獲。
非要拿下這個魁首，穆清真只是為了太后么？
凌飛不自覺地掃了一眼斜對面的位置，眾人只以為米君行昨日是來走個過場，但今日米君行同樣的出現，著實又驚訝到了不少人。
昨日他原本以為穆清赴約回來後會說到米家，但不知為何，穆清沒在沈霓裳跟前提及，也沒私下裡同他說起，他原本還想著戲弄幾句，但穆清居然一言未提，他原本預備好的調侃也就不了了之了。
凌飛明顯的感覺到，離開雲州后的穆清同往昔已經有所不同，連他這樣日日同穆清相處之人都能明顯的感覺，並為之暗自心驚，可見其進步之巨。
「此番過後，你可有何打算？」凌飛忽地不經意低聲問。
穆清壓低聲量回道：「若是能成……我想替舅舅做事。」
凌飛怔了下，看他一眼。
穆清望著遠處的擂台，眉宇間一片平靜沉著。
果然還是有心思的。
凌飛垂了垂眸，轉瞬在心底又淡淡一笑，其實，也無甚可驚奇的。
都是男人，誰不想建功立業，若是有機會，誰又不緊緊抓住？
「快到你了，還不過去準備？」穆清拍了下凌飛的肩膀，下頜朝場中抬了下。
心法五層的擂台上，已經進行到第七組。
凌飛頷首，提著寒霜劍大步流星而去。
凌飛這一場對上的不過是個五層中階，同樣只用了不到四十招就拿下。
穆清隔著一張案幾同沈霓裳坐在一起，見凌飛拿下這一場后，他偏首過來小聲笑道：「還好子洵沒抽到同宋大少一組，若是去年的魁首今年頭一場就輸了，我這欠下的人情就大了。」
沈霓裳抿嘴莞爾。
「霓裳，我過去了。」穆清說完起身。
穆清這一輪是十一號簽，也差不多過去換衣準備了。
穆清依舊是空著手過去的，他的運道不錯，這一場的對手比上一場的還要弱些，是一位四層低階，小扇子早打聽清楚了，穆清從當前過，他抱著秋水刀也沒出聲。
他家少爺連四層中階的也能空手打敗，對上這四層低階的，就更不需要出兵器了。
凌飛換了衣裳回來，直接在早前穆清坐的位置上坐下，並未有回前方凌家所在的看台。
「那小子上了。」凌飛望著擂台方向，挑眉道。
他入座時，穆清正順著台階步上擂台。
前方的寧氏又轉回首看了一眼，而在寧氏轉回首之後，她身邊的那個嬤嬤還一直望著沈霓裳這個方向，直到沈霓裳同她目光相接了一瞬，那個嬤嬤才若無其事的收回了目光。
沈霓裳望了一眼凌飛，凌飛正一臉興緻勃勃地望著擂台上的穆清，沈霓裳心底只得無奈一笑。
穆清這回的對手雖是功力不高，使得武器卻有些意思，他用的是一把厚背開山砍刀，刀長三尺有餘，最寬處足足有半尺，黑黝黝的刀身，重量足足有二十來斤。
比起昨日穆清的上場，今日大家的新奇感少了一些，但很明顯，在穆清上場之後，周邊眾人的視線也大多集中在了這一處擂台。
約莫是看了昨日穆清的那一場比試，他的對手並未有像昨日那位宋少爺一般輕舉妄動，而是全神貫注地戒備，不肯搶先出手。
兩人對峙須臾，穆清依然是昨日那一身黑色精裝，對面的對手身形魁梧，看起來比穆清要壯實得多，加上手中那一把足夠搶眼的開山刀，聲勢倒比昨日那位宋少爺更強上一些。
沒人搶佔先機，擂台上兩人皆不動如山，場面又是一瞬間寂靜。
片刻后，周遭看台上開始響起了低低嘈雜聲，宋家看台上，宋三少抱著胳膊站在前方，面露譏諷地一笑。
就在這時，穆清動了。
穆清使的是一套掌法，身形只一動就到了對方左側，對方也反應極快，側身一刀就朝穆清砍過來，穆清身法又是一擰，再度繞到他的左側，對方乃是右手持刀，穆清這一轉讓他方才一刀落空，且再要揮刀，位置十分不順手，對方只好收起攻擊，跟著穆清的身法位置，再度調整身形。
就這樣，你來我往二十多招，擂台上出現了一種很是怪異的情景，那就是穆清一直貼在對方的身體左側方向，而對方一直試圖擺脫，可無論怎麼動，穆清還是一直如影隨形，一直同他的左側手臂保持著不到三尺的距離，讓他的開山刀難以施展。
開山刀這般的重型兵器招式一般都走大開大合之道，一旦近身搏鬥就很難施展開來，他是右手刀法，穆清偏第一下就貼到了他的左側，且後來一直就好似粘在了他的這一側一般，也不知用的何種步法，簡直見所未見的鬼魅之極，讓他躲無可躲，什麼辦法都用了，可還是擺脫不了，簡直就跟見鬼一般，實在讓人咬牙！
他非但尋不到攻擊的機會，還得防著穆清可能的反擊，但偏偏過了四十來招，穆清就只跟著他的身法遊走，出招倒是也出招，可每每掌風還沒掃到他身上，穆清就又收回，讓他心中憋得不行。
這時，他如何還看不出來，穆清的每一招全都是虛招！
數十斤的開山刀分量可不輕，他又一直運足了功力還被穆清逼著不得不一直變幻身法，到了五十招的時候，他已是滿身大汗，滿臉通紅！
習武這麼多年，他還沒遇見到這樣的打法，還不如一下子來個痛快的，簡直讓人想罵/娘！
終於到了六十招，他實在耐不住了：「要打就打！別他——」
「得罪了。」
他的話還沒完，就見對面眉目如畫的美少年忽地輕輕彎起唇角一笑，下一刻，身法竟然比方才還快了三分，甚至他連眨眼都沒來得及，對方就已經欺到身前，右手化掌為指點在他肩井穴，半側身體隨之一麻，再下一瞬，自己手中的開山刀已經落到了對方左手之中！
這一招空手奪刃可謂迅疾如風，出神入化，不僅時機掌握得極好，且整個動作行雲流水，讓他完全沒有反應的機會，對方已經拿著他的開山刀退出了三步之外！
而對方那一指力透三分，沒有內傷卻剛好讓他失去了還手之力，此刻半側身體還微微發麻。
穆清退開三步遠站定，沖著他爽朗一笑，手掌一翻，將開山刀刀背朝外，做出一個雙手奉上的姿勢，還是那三字：「得罪了！」
這人也是個武痴，雖是落敗也無羞惱之色，也不著急下場，只看著穆清道：「你這套步法極是厲害，以前倒是沒見過，可有名字？」
穆清遲疑了下，低聲回道：「此為雲蹤步。」
「多謝告知。」這人看出了穆清這一瞬的猶豫，道謝之後，也低聲道，「穆兄弟的步法雖是不凡，可若想憑此拿下宋老三卻是不能的。」
說完這一句，他伸手接過穆清手中的開山刀，朝評判方向抱拳一禮：「我認輸。」
言罷朝穆清一笑：「在下乃是歐陽家的老八歐陽毅，穆兄弟得空不妨來坐坐。」
穆清聞言也回了會意的一笑，待到了擂台之下，兩人已是勾肩搭背，十分親近。
換了衣裳出來，穆清同歐陽毅走出不遠，就見一臉傲色的宋三少同幾個宋家旁支子弟站在台階之上，正面帶譏嘲地望著他們兩人。
穆清視若無睹的從台階前行過，宋三少驀地一躍，落到兩人前方，先是鄙視地看了下歐陽毅，而後朝穆清傲然冷笑：「姓穆的，你好歹也是長公主之子，就同這種不入流的貨色混在一起？」
歐陽毅面色一變，穆清伸手攔住他：「我同宋三少無親無故，我交什麼朋友，好像也輪不到宋三少來管吧？我倒是覺著歐陽兄為人不錯，同我很是一見如故。我還有事，請宋三少借過。」
穆清說完，就繞過了宋三少，宋三少手一伸擋住，面色陰冷的低聲威脅道：「別以為見了米家那老東西就能如何！想搶小爺的人，還得看有沒有這個本事！」
「宋三少想多了。」穆清淡淡看他一眼，本想多說一句，見到前方跑來的人也就將話咽了回去。
「穆表哥，」大皇子同二皇子到了跟前，二皇子喊了一聲穆清后，眼珠一轉，看向宋三少問，「宋三哥尋穆表哥可是有事？」
一個是「穆表哥」，一個卻是「宋三哥」，宋三少面色倏地沉了下，冷哼一聲，轉身帶著人走了。
大皇子拍了下二皇子，小聲壞笑道：「二弟，你把宋老三氣走了。」
二皇子滿不在乎：「走就走，反正我也不喜歡他。他方才準是來尋穆表哥麻煩的。」
兩位皇子是得了隆武帝的話來尋穆清的，穆清本是邀請歐陽毅過去坐坐，此刻也只能先道別，臨走前歐陽毅欲言又止，穆清拍拍他的肩膀：「不必說，我明白的。」
穆清的這一句讓歐陽毅愣了下，繼而眼中陰霾散去，頷首爽朗一笑，大步離去。
穆清跟著兩個皇子到了隆武帝跟前，兩個皇子一到隆武帝跟前就規矩了許多，行了禮就老老實實站在一邊。
早有宮人在隆武帝身側設下座位，這回穆清未有推辭，在隆武帝身邊坐下。
三處擂台上的比試一直未間斷，隆武帝沒有出聲，穆清也就跟著一道專註地看著。
正好也到了午時時分，宮人在案前奉上了不少吃食。
「還沒同朕一道用過膳吧，」隆武帝先取了塊點心，朝穆清目光示意，「一道用些。」
穆清頷首，也拿了塊點心，慢慢吃起來。
用了點心茶水后，宮人將吃食撤了下去，換上新的茶水。
「你看這兩人如何？」隆武帝眸光落在中間的那處擂台，語氣若閑話家常。
中間的擂台正是心法四層比武的擂台，而如今台上對陣兩人一人使三節棍，一人使劍，氣勢分外不同。
這兩人正是凌飛資料上特別提及讓穆清注意的五人中的兩位，不僅是五個四層高階之意，且還是除開宋三少之位的那兩位四層高階巔峰。
這一場算是開場以來最為勢均力敵的一場，兩人皆是奪魁熱門，故而此刻，四周看台上的視線大多都聚集在了這一處。
穆清自然看得仔細。
聽得隆武帝這一問，穆清頓了下，低聲回道：「招式純熟，功力深厚，皆不錯。」
隆武帝低低笑了聲，不客氣道：「少給朕打馬虎眼，說些實在的。你看誰贏面更大？」
穆清面色微紅，摸摸鼻子道：「我覺著是李少爺。」
擂台上，使三節棍的乃是李家少爺，此時兩人斗得難分難解，從場面上看，那位使劍的似乎還更佔優勢一些。
隆武帝輕輕「哦」了一聲，隆武帝也是習武之人，但身為一國之君，於他而言，自然無法同旁人一般在武道上投入過多心力，故而隆武帝如今心法修為也不過堪堪到五層高階。
但眼界卻是在的。
「何以見得？」他繼續問。
「我也說不上來，」穆清不敢再打馬虎眼，老老實實道，「就覺著李少爺好似藏的底牌要多些。」
擂台比試情況本就瞬息萬變，尤其是兩者實力相差無幾，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能判斷出勝負。
隆武帝知道穆清此言並未摻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