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寧可殺錯
凌越的面色僵了僵,轉身規規矩矩喊了聲:「大哥。」
凌陽走了過來:「二弟莫同他計較。」又看向凌越,英氣的臉上幾分嚴厲,「還不認錯?」
凌越不情不願。
「不認錯以後就不要叫我大哥。」凌陽語聲冷凝。
凌越這才咬咬牙:「是我錯了,二哥見諒。」
凌飛沒有理會凌越,喚了聲「大哥」。
他同凌陽的關係雖不很親近,但也尚可,凌陽沉默寡言但素來處事公正,這也是他一直忍讓凌越的緣故。
愈是大家子弟就愈該明白獨木難撐的道理。
那些手足相軋的,在他看來都是短視之輩。
想要什麼,就該憑真本事去拿,讓人心服口服。
「這次回來可會多待些時日?」凌陽問。
凌飛點點頭:「應是要待些日子。」
凌陽頷了下首:「那此番的論武會,可打算參加?」
凌飛愣了下,這才想起,今日六月初二,再過四日便是六月初六,正是一年一度的論武會。
中土七國皆重武,除有每五年一度的七國演武會之外,各國皆有不同層級的各種比武賽事。
這「論武會」便是特意為上士族子弟舉行的一場比試盛會。
每年一度,凡上士族子弟凡心法修為達到三層以上,年不過三十者,皆可參加。
屆時包括皇室在內的各家上士族都會拿出不同彩頭作為最後的獎勵,獎賞給其中佼佼者。
凌飛想了想,問:「大哥打算上場么?」
凌陽點了下頭:「感覺到了屏障,正好去找些感覺。你應該也差不多快突破,不如一起?」
「也好。」凌飛也正有此意,遂頷首應下,「若無其他事就一道。」
一旁凌越面露不耐煩,凌飛看了眼,同凌陽道別離去。
走出不遠,聽得身後凌越同凌陽小聲嘀咕:「大哥你別傻了,你把人家當兄弟,人家可未必把你當兄弟,防人之心不可無——」
「閉嘴。」凌陽厲聲冷喝。
兩兄弟腳步聲遠去,凌飛輕輕翹了下唇角。
凌陽是個好的,凌越那不成器的蠢貨就忽略不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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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氏同古嬤嬤在屋裡說話,語聲不高,丫鬟們也都打發了出去。
「……說是瘋得都不認人了,抱著屍首又哭又笑還唱歌,後來就不見人了。連屍首都是他那兒媳婦來領回去的。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奴婢尋思著,他就這一個兒子,兒媳婦也沒生養,如今斷了香火,瘋癲了也是說得過去。景蘭死後這些年喝得厲害,聽說一年到頭也沒兩日能說幾句囫圇話,腦子只怕早有些問題了。」古嬤嬤小心翼翼覷著寧氏的面色稟報。
「不能大意,繼續找。」寧氏端起茶盞,用茶蓋颳了刮茶沫。
古嬤嬤點頭,又看了一眼寧氏:「這都十八九年了,夫人您說七小姐如今還在不在?」
「難說。」寧氏喝了一口,放下茶盞垂眸道,「牧平海被穆東恆砍了腦袋,可也沒人提過女眷的事兒。」
古嬤嬤目露擔憂:「那她一個女流之輩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能躲哪兒?要是死了還好,萬一活著被人發現會不會連累咱們府里?」
「你怕什麼?」寧氏笑得輕蔑而篤定,「莫說是現在,就是原先識得她的也沒幾個。再說了,凌家七小姐已經死了十九年,難不成這時候冒一個出來咱們就得認?」
「可是包大志——」古嬤嬤看著寧氏。
「所以才讓你繼續找。」寧氏淡然瞥她一眼,語聲低低威嚴,「……寧可錯,不可放。」
古嬤嬤連連點頭。
「別院那邊如何了?」寧氏又問,「聽說寧哥兒帶了幾個人回來,一個是穆東恆的兒子,還有兩個是什麼人?」
「思柔傳回來的信說是一對錶兄妹,男的姓張,女的姓沈,看模樣是小戶人家出來的。」古嬤嬤道著頓了下,瞄了眼寧氏,「少爺把思柔和問玉遣到了流觴院伺候。」
「流觴院?」寧氏動作一頓。
凌飛的別院寧氏雖未去過,但該知道的也不妨礙,除開凌飛住的主院,流觴院算是挨得最近,也是景緻最好的。
「少爺把流觴院給了那位姓沈的表姑娘安置。」古嬤嬤道。
寧氏輕輕蹙了下眉:「寧哥兒向來不同女子親近,連他兩個姐姐都只有事才多說幾句話。這個姓沈的什麼模樣?」
古嬤嬤道:「思柔倒沒細說,看信上那口氣,模樣應當過得去。不過夫人也不必多慮,少爺想必是因著那張少爺的緣故才對人客氣些。昨日用了午膳少爺就同穆家少爺一起進了宮,那對錶兄妹一道上了街,夫人若是不放心,不如讓少爺把人帶回來看看。」
「不過是個小門戶出來的丫頭,有何好看的?」寧氏不屑,「我還不放在眼裡。只要懂規矩,寧哥兒是個知分寸的,真要看上了,日後納了就是。只不過眼下同簡家那邊正議著,你讓思柔盯著些就是。」
古嬤嬤應「是」。
一個丫鬟快步走到門口,古嬤嬤見她面色,走了過去,丫鬟同古嬤嬤低聲說了幾句。
古嬤嬤回到寧氏身邊將丫鬟稟報過來的話低聲傳給了寧氏,寧氏臉色倏地一沉,頓時陰霾:「不知好歹的賤種!」
「三少爺只怕是聽說了夫人請立世子的消息……特意去路上攔少爺的。」古嬤嬤壓低聲量,「三少爺不算什麼,可大少爺平素不吭不響的,俗話說會咬人的狗不叫……夫人你看——」
她頓住,看向寧氏。
「不急。」寧氏唇邊噙笑悠長,「先防著些,其他的,看看再說。」
這麼多年凌陽看著尚算老實,資質不差,但明眼人一看就不及凌飛,除了習武其他方面就跟個木頭似的,她也不必太過小家子氣,好歹也是凌家的人,若是懂事,她也不是不能給他一個幫襯凌飛的機會。
這些話就沒必要同古嬤嬤這樣的下人分說了,她這樣的奴僕身份,眼界也就只能看到那點方寸之地。
只要能學乖,不礙凌飛的事兒,抬抬手的事兒,她也是能做到的。
「夫人,少爺來了。」
古嬤嬤驚喜的聲音響起,說話間,已經邁著討好的快步上前迎接,好聽的話更是一連串出來:「少爺你可回來了!昨兒個晌午傳了信回來,夫人就一直盼著,這一日里不知念了多少回,昨晚睡覺前還同奴婢說起少爺小時候的事兒。說了大半夜才睡,奴婢就說夫人這樣想少爺,不若讓少爺早些回府,夫人又不肯,只怕耽誤了少爺的正事,還訓了奴婢一通——」
「好了。」寧氏喊住古嬤嬤。
古嬤嬤收住話,寧氏嗔怪看她:「就你話多。」
古嬤嬤只是笑。
「娘。」凌飛大步流星走到堂中,動作利落一掀前襟跪下叩首,「兒子給娘請安了。」
寧氏驀地起身過去將他扶起:「好了好了,娘知道你的心,地上涼,趕緊起來。娘不是早說了么?這些規矩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在娘跟前可不用,娘也不稀罕。快快起來。」
凌飛還是堅持將三個頭叩完才起身:「平素不同,今日又不同。明日是娘的大壽,兒子這些日子沒能盡孝,這三個頭就當提前給娘賀個壽,希望娘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寧哥兒,」望著凌飛俊美面容上的真摯懇切,寧氏不由紅了眼眶,「好好好……娘的好孩子。」
古嬤嬤悄悄退了下去。
寧氏用絹帕沾了沾眼角,拉著凌飛在羅漢床上挨著坐下,仔細端詳他的面色,半晌,滿意地點頭:「嗯,還好。這趟出去沒吃苦吧?」
「沒有。」凌飛笑道,「挺好的,娘放心就是。」
母子倆寒暄起來。
寧氏也沒問他的公務,只撿著一些身體起居上還有商將軍家的家務方面能問的情況,問了一遍。
「……對了,你姨母來信說,朱氏帶了兩個娘家侄女到商府,她沒同你說什麼吧?」
「娘你別聽姨母的,沒有的事兒。商家的事兒娘你是知道的,她向來不喜歡三房,子路的娘也沒那意思,就是親戚間的走動,人家規矩得很,連院子都沒出過。」
「……娘也知道你姨母那人的性子,她出身不好又是繼室,生的兒子也不如子路爭氣……不過既然她提到了,娘也就問一嘴。即便朱氏有這個心,只要你喜歡也沒什麼不好的……對了,你出去這樣久……可有中意的……告訴娘才是……」
「……兒子只想好好辦差……眼下要做的事還多……沒看上……沒那個心……」
………………
母子倆說了好一陣,直到古嬤嬤進來問擺膳,寧氏點頭,丫鬟們將晚膳擺在了東次間。
母子倆攜手入座,幾個丫鬟同古嬤嬤在旁邊伺候。
寧氏出身大家,寧家也是王都數得著的上士族,秉承了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
兩人在丫鬟和古嬤嬤的伺候下,安安靜靜地用膳,同以往的無數次一般。可這一次,凌飛卻突然有些不習慣這樣的安靜和伺候了。
從雲州出來后,他一直同沈霓裳穆清還有張少寒一道用膳,每回都是一邊說話一邊吃飯,大多時候都是在說同不忘居有關的事兒,但偶爾也會說起一些閑話乃至笑話。
他們三人都不喜歡讓人布菜伺候,說的有些話也不方便讓人聽,故而每回用膳的時候,沈霓裳都讓他將人打發走了。
一開始他不習慣,他們三人說,他極少出聲。但不知從何時起,他也忍不住開了口,後來發現還挺有意思的。這樣用膳,他的胃口似乎無形中也好了不少。
凌飛只用了一碗飯。
寧氏向來吃不多,只用了半碗飯,丫鬟們端了漱口茶上來,漱口之後,寧氏起身離桌,凌飛瞥了眼桌上幾乎看不出多少動過痕迹的一大桌精緻菜肴,和沈霓裳他們三人一道用膳時截然不同,每回到最後一桌菜幾乎都能吃得七七八八,有時遇上他喜歡的菜式,還得同穆清和沈霓裳搶著下箸才能多吃幾口……
凌飛心裡有些奇怪,為何同樣的菜式,沒人同他搶,反倒不想下箸了。
寧氏沒有察覺凌飛的異樣心思,在她眼裡,凌飛向來的飯量就不大,一般情形下,每頓的飯量也就差不多一碗。
回到正房,丫鬟們上了茶上來。
寧氏端了茶吹了吹,抿了一口后笑道:「上回你同娘說清茶好,娘開始還不覺著,可後來喝了幾回倒覺出些滋味來,如今再喝別的反倒覺著不慣了。放的東西少了,一入口皆是茶味,先是有些苦澀,可回口卻是滋味悠長純正,還有一抹甘甜之味,極是不錯。你上回帶回來的茶,娘日日都喝。」
凌飛點點頭:「這回兒子也帶了些回來,同上回的不同,這回的茶適合夏日裡喝,能清熱解暑。」
寧氏「哦」了一聲,驚奇道:「這茶還分季節?」
「茶的做法不同,裡頭的成分就不同。」凌飛將沈霓裳說的話解釋給寧氏聽,「清茶這種飲法看似簡單,可因茶葉本身的不同,功效也不同。就同藥性一般,茶也有寒熱之分。冬日喝暖茶,夏日裡喝稍有寒性的茶。」
「還有這等說法。」寧氏笑道,「看來寧哥兒出去一趟見識增長不少。」
凌飛笑了笑,眼前浮現出沈霓裳那張清麗的面容,大多時候她面上的神情都是淡淡地,這種淡淡在一開始,讓他很不舒服,本能的就想尋她的岔子,可後來他發現,她並非是針對他。
她對誰似乎都是這樣的。
似乎無論誰是什麼身份還是什麼場面,在她眼裡都沒有什麼分別。
他原先很是看不慣。
後來才發現,她這種淡淡並非是高傲。實際上,她並不高傲,面對販夫走卒也好,面對他也好,甚至在穆東恆這個位高權重手握重兵的大將軍面前,也都是這樣的神情。
她對身邊那幾個丫鬟也縱容得很。
時間久了,他多少也看明白幾分。
她只是不上心,不入心,不在意罷了。
無論是誰,看不起她也好,欺負過她也好,又或是想討好她也好,她都不在意。
分明什麼都看得明明白白,可就是渾不在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