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矛盾重重
沈霓裳深深看他:「那你可想好了。旁的不說,練別的心法,你得先散功,散功之痛等同剝經拆股,非常人所能忍。且散功時稍有不當,便會影響丹田。你是習武之人,丹田若是受損會如何,不用我說也該知曉。你還要換么?」
穆清一直低頭,語聲還是很輕,但回答得卻極為果斷:「要。」
沈霓裳不說話了。
李家的內功心法習練到最後非但內力醇厚且不失靈活,雖說不適合女子習練,但比起那些剛猛路子的心法,已經算是兼顧得極好的了。
穆清是她見過的人裡面,最適合習練李家心法的。
沈霓裳看了穆清一眼。
穆清在來的路上已經下定了決心,不知道為何,他就是想見沈霓裳。
可事實證明,他來見沈霓裳果然是對的。
在看到沈霓裳出現的第一個剎那,他心中的紛亂就平靜下來了。
驚濤駭浪中仿若出現了一根定海神針,轉眼間風平浪靜,碧波萬頃之下,彷彿蘊含了無盡了力量和勇氣。
無論多痛多艱險,他都做得到。
「你還沒用膳吧,你先回去,我去擂館看看。」雖是依依不捨,可沈霓裳能放下碗筷出來,他已經很高興了。
既然已經打定主意,那就事不宜遲。
沈霓裳起身彎腰走到車門前,轉身過來:「不要去擂館。」略沉吟了下,「你身上傷還沒完全好,再過十日吧,十日後亥時中,你在這裡等我,我看著你散功。」
穆清驀地愣住。
沈霓裳極為平靜:「心法我有,不會比穆家的差,去擂館太打眼,先回家養傷了。」
「霓裳……」穆清低低喚了句,覺著鼻子酸酸地,眼眶也有些發熱,他猛地低下頭,「好。」
待沈霓裳走後,小扇子上車就是一呆:「少爺,你哭了?」
穆清一巴掌拍他腦袋,力度卻不重:「什麼哭了,你家少爺我是眼睛落了灰。」
小扇子揚起腦袋看看車頂棚,收回目光還想說什麼,卻見穆清已經坐下,眉眼低垂沉靜,不知在想什麼。
小扇子不說話了,也在對面安靜坐下,不時偷偷瞄兩眼。
###
是夜,二丫突破了心法二層。
玉春同小翠聞聲而來,得知消息后雖是羨慕,但也替二丫高興。
二丫向來木然的面容上也露出一抹隱約的喜色。
玉春大呼小叫:「二丫你這才用多久啊,好像才不到一個月,真真是嫉妒死個人呢!」
玉春故作氣惱地去咯吱二丫,二丫手一擋,反手就捏住玉春胳膊,另一隻手就點向玉春肩后穴位,玉春驀地大叫:「你還來真的?好,來就來!看誰先認輸!」
一面說,身子騰挪開,同二丫對練起來。
沈霓裳同小翠笑看一眼,退開看著兩人打鬧。
小翠小聲問:「小姐,誰會贏?」
沈霓裳朝二丫看了眼,但笑不語。
兩人功力相當,二丫雖是新晉,又是習練的同一套心法,但二丫天生經脈寬厚幾分,且平素下的苦功也更多,至少在認穴上就比玉春要精準兩分,故而小半個時辰后,趁著玉春氣力開始鬆懈,二丫繞到玉春身後,足尖一個輕挑,點在了玉春的左小腿后的承山穴,玉春頓時一個腿軟,撲倒在桌子上。
「玉春姐姐,你輸了!」小翠飛快上前按住茶盤,穩住桌子上的茶具。
承山穴乃是腿部重要穴位,痛覺尤其明顯。
兩人對練雖是控制了力道,但二丫足尖這一點,也把玉春痛得夠嗆,她跛著腳,苦著臉彎腰揉了半晌,呲牙咧嘴的幽怨:「疼死我了。點我承山穴——我說二丫你也太狠了!」
二丫轉頭看向沈霓裳。
沈霓裳抿唇笑笑:「嗯,做得不錯。你們功力幾乎相當,你經絡寬厚故比玉春持久些許,此處空間小,玉春身形比你高大,故而也更費力。你利用自個兒身形優勢,攻玉春下盤,一擊即中,確實不錯。」
二丫得了沈霓裳的讚許,唇角幾不可見的揚了揚。
「小姐,那奴婢呢?二丫本就比奴婢資質好,你該多指點指點奴婢才是。」玉春跛腳一跳一跳地過來,故作嫉妒道。
「你啊?」見玉春使勁兒點頭,一副期待的模樣,沈霓裳輕笑,慢悠悠道:「空間狹小本是你優勢,第十五招時,你本就該點中二丫肩井穴將她制住,卻偏了一分,贏面成輸面,我看你還是去把那穴點陣圖好生熟練熟練才是。」
玉春嘟嘴嘀咕:「就差了一分……」
「失之毫釐謬以千里,武道一途,從無捷徑可走。」聽得玉春此言,沈霓裳驀地正色,說著,又瞥了一眼她還不打大能使力向上縮著的左腿,「我也不知傳你們武功到底是做對還是做錯。」
沈霓裳的神情有些複雜。
三個丫鬟對望一眼,有些不明白。
「你們若是不會武功,在世上就只是普通女子。可學了功夫,也許日後就會陷入一些你們原本一生都不會遇到的險境。似今日你們兩人這般,只能算是打鬧,最多也就疼上幾分。但若是以後遇上了真正的對手,對方將你視之為敵,下手是不會留分寸的。」沈霓裳看著三人,語聲輕輕,「傷、殘,亦或是死,皆有可能。」
玉春張了張嘴,眼中露出些畏懼,囁囁道:「那咱們打不過就跑唄,再說,誰會無緣無故要人命啊。學了功夫總比不學的強吧。」
沈霓裳在心中嘆了口氣,伸手替她順了順方才打鬧中散落了髮絲:「嗯,打不過就跑。還有,不要輕易顯露自己會功夫。平素走路,盡量模仿其他丫鬟走路的力道,腳步略重幾分,盡量莫讓人看出。」
玉春頷首。
沈霓裳看向二丫小翠,囑咐道:「你們也是一樣,懂么?」
小翠乖巧點頭,二丫卻極為認真的望著沈霓裳,語氣平鋪直敘:「奴婢不怕,奴婢會好好練功,不讓小姐受傷。」
看著二丫那雙大得出奇的烏黑眼眸中的執著,沈霓裳心裡霎時柔軟幾分,揉了揉她的腦袋,含笑溫和:「好。」
二丫眼底掠過一絲喜色。
小翠瞄了一眼玉春,抱著二丫胳膊小聲湊近耳畔笑道:「我只能跑腿,玉春姐姐又笨,日後咱們這院里可就指望你了,二丫,你以後可要成大大的高手才行!」
二丫肅穆頷首。
玉春一下子跳過來撓小翠的脖子:「好你的小翠,偷偷編排誰呢?你說誰笨——有本事別被我抓住,看我今天怎麼整治你!」
小翠立時身子輕巧一躲,笑若銀鈴地躍上了凳子,玉春追了過去,兩人隨即在屋中又開始了一番追逐打鬧。
十日很快就過去,轉瞬就到了四月十五。
沈霓裳沒有再出過沈府。
同外間幾人都是書信往來。
沈霓裳吧給門房和傳話婆子的銀子提到了每月一兩,三人皆喜出望外,也十分知趣,每回給沈霓裳帶信傳訊皆避開人。
是以,府中除開司夫人,也無人得知沈霓裳同外間書信往來一事。
不忘居的銷售極為興旺,還有八日就開業滿一月,銷售的情形比張少寒的預估還要好些。原本張少寒預計這月銷售應該是四萬兩,不算後面的八日,眼下就已經差不多了。
商子路已經去南門宅子又提了一次貨。
凌飛辦事極為利落,四人在鼎豐茶樓碰頭后,只用了五日就買下了六十個人,全是一溜兒的十幾歲少年少女。沈霓裳原想買四十人就差不多,但人手多些也不是壞事,加上凌飛又將南門宅子後方和左邊的兩家都買下打通,其中一個三進一個兩進,場地頓時寬裕,即便再加些人手,也足足夠用。
凌飛隨信附來的還有六十張身契。
沈霓裳笑笑,讓玉春收了起來。
凌飛在信中除了交待了下於光的事後,還道他們三人前幾日碰過面,張少寒三日前已經啟程去了蕹城,若是順利,月底蕹城分店便可開業,問沈霓裳屆時可要前去。他同商子路商量過,他負責押貨過去,商子路留守雲州,若是沈霓裳要去,到時候可以和他一道出發。
沈霓裳倒是想去看看,但眼下畢竟不方便出遠門,只能回信拒絕。
幾人的信中都沒提及穆清,想來這段時日,穆清應該都未出府。
想到這裡,她又想起穆清那日奇異的表現來,看他當日的表情,似乎是受了什麼刺激一般。
沈霓裳微覺疑惑。
到底是發生了何事,竟讓他突然做出重練功法這樣重大的決定來?
難道穆家的功法真的有問題?
思及這個可能,她不由悚然而驚!
家傳功法絕不可能假於人手,也就是說,穆清的功法定是穆東恆親手所傳。
若是功法有問題,難道穆東恆從一開始就想要自己兒子的命?
如果這個推論正確,那穆清前世的走火入魔自爆身亡,包括這一世他不肯用心練功,也就有了解釋。
可如果真是這樣,那更大的謎團就來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
穆東恆為何要這樣做?
穆清身上有什麼,會讓穆東恆對這個兒子恨到這樣的地步?
還有那死了的於管事,連凌飛都只能查出此人十五年前進入將軍府之後的消息,之前的消息卻半點查不出來,只是知道此人似乎是北邊來的,讀過些書,後來沒考中文試,最後才同將軍府簽了活契,做了外院的花木管事。連娶妻,也是到雲州后才娶的。
沈霓裳深深思索,這人同穆東恆之間明顯有某種默契,一個小小管事哪兒來那麼大的本事將過往藏得這樣好。
何況,這人死的時機也太巧合了些。
他們剛剛懷疑上他,人就死了。
沈霓裳從來不信世上有那麼巧合。
不過,大將軍府的事,她這段日子也思來想去,可是無論怎麼假設,都有許多不合理,說不通的地方。
包括扈嬤嬤和白遠之,按理,這兩人似乎很有嫌疑,但從她的觀察看,偏偏這兩人似乎對穆清都極好。
疑惑重重,悖論重重,矛盾重重。
還有容蘇。
容蘇同穆清之間應是有某種關聯。
直覺告訴她,若是能知道容蘇同穆清之間的關係,也許就能解開不少疑惑。
但很明顯,她試探了無數次,容蘇在這一點上卻極為堅決,分毫都不肯吐露。
想著有些莫名的憋悶難受,她在心裡淡淡自嘲的笑了笑。
她還從來沒有費這麼多腦子,最後還這般一無所獲的時候過。
最後,她只能嘆息。
車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玉春提著三大包葯走了進來:「小姐,買好了,你看看。」
沈霓裳打開紙包,神色端凝的一樣一樣藥材辨認,十分仔細慎重。
玉春看得好奇:「小姐,這是給誰用的?」
「先收起來。」沈霓裳沒有作答,將藥材檢查完后讓玉春包好,她帶著小翠去了司夫人院子。
她同司夫人說了晚上要出去了事情。
司夫人「哦」了一聲,問得單刀直入:「是為穆少爺的事兒?」
沈霓裳原本就沒打算隱瞞,遂點點頭,左右看了下。
司夫人會意,揮手讓人都退下。
「穆清打算散功重練其他心法。」沈霓裳小聲道。
司夫人驚詫之極。
她父兄都是習武之人,自然也多少耳濡目染了些,知曉散功絕非簡單之事。
「為何?」司夫人肅然問。
沈霓裳不知從何說起,整理了下思緒,還是將自己的判斷說出來:「我覺得……應當是他如今習練的心法有問題。」見司夫人露出一抹驚異,她頷了頷首又道,「那日他受傷,我曾替他檢查過,拋開悟性不論,其實他本身習武資質極好。」
「那之前外頭不是傳言,說他資質不好?」司夫人不解。
「具體如何我也不清楚,但他刻意壓制心法突破應當屬實。其他的我不能確定,但他的資質極好,這是能確定的。」說到這裡,沈霓裳含糊了下,「那日他來,就是來說他決定散功重練的。」
沈霓裳語中的含糊之處,司夫人明顯聽出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