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我乃香族
「我沒覺著你丑,」見二丫抬首,神情雖然沒多少變化,但沈霓裳也看出,比起她這句話,二丫更相信自己的判斷,她笑了笑,語氣放得自然了些,「我是覺得你算不得好看,但也沒覺得難看,丑就更談不上。我也沒想過要趕你走或者賣了你,只要你好好做事,不做危害咱們這院子的事兒,我養你一個小丫頭還是養得起的。」
說話的過程中,她將語速放緩,眼睛也一直沒有躲避二丫的視線。
二丫一直看著她,直到她說完停頓了一會兒,她的面色又松下來了幾分。
她望定沈霓裳:「真的?」
沈霓裳噙笑頷首:「真的。」
二丫嘴角牽了牽,似乎是想笑一下,但似乎有些不習慣,很快就收了起來,不過眼底還是有一絲喜色在。
見她放寬心,沈霓裳本還想問些別的,但思及她不愛說話,想想還是算了,便揀起書繼續看。
所謂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當然也不是個個經歷不幸的人都能從中悟出東西,但有些人確實能從艱難中,磨練出自己的生存之道。
這個二丫年紀雖小,但卻能從那對母子的逼迫下保全自個兒,也許靠得就是這種比常人更突出的敏銳。
沈霓裳在心裡不由笑笑。
這小丫頭卻是貌不驚人,但智商應當是三個丫鬟中最高的。
上天還是公平的。
讓她對二丫更多生一點好感的是,這個丫頭眼中沒有對生活的怨恨,她並未怨天尤人,而是積極執著的想辦法,改善自己的處境。
在玉春吹噓的時候,她應該是判斷出玉春可信,然後就下定決定守株待兔,足足兩個多月的時間也沒放棄,足夠耐心,然後目標明確的找上她,在她原本想拒絕的時候,又有花尋出來幫忙,也算有點運道……就目前觀察,冷靜,就事論事,足夠聰明……不錯,她喜歡這樣的人。
初步可以及格,其他的,就再看看吧。
二丫大大的眼睛稍稍轉了下,然後轉回去,這回,那木木的臉上唇角終於彎了上去。
這一彎起,整張臉也生動了些許。
燭火將兩人的身影拉出兩條長長的身影,一室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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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將軍府的正院中,床頭也是一盞朦朧紗燈掛在燈架上。
穆清守在長公主床前,替她按摩完手臂后,小心翼翼的放進被中,坐直了身體。
「夜深了,長生快去睡吧。睡足了瞌睡,才長得高。」扈嬤嬤催促他。
這段時日,穆清經常出府,不像往常那般多數時候在府中,故而,白日里陪長公主的時間就少了許多。
他一般早起過來替長公主輸入內力,然後若是白日不得空,就會晚上過來陪陪長公主。
「嬤嬤,我不是小孩子了。」即便心裡有心事,但穆清還是半撒嬌的道,「我如今已經比大哥和爹都高了。」
扈嬤嬤「呵呵」笑,不同他爭,卻還是哄孩子的口吻:「好好好,咱們長生是大人了。」說著,她細細的端詳眼前漂亮少年,白皙如玉的膚色,水汪汪的一雙挑花眼,天生的卧蠶襯著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著你的時候,半分藏污納垢處都尋不出。
十七年了,這雙眼睛一直乾淨得如同她十七年前第一次抱起他時,看到的一般。
看著穆清這張漂亮得驚人的面孔,扈嬤嬤腦海中忽地浮現出另一張幾分相似也是美得驚人的面孔,不由微怔忡。
「嬤嬤,能不能……」穆清有些不好意思,這麼些年,他從未朝扈嬤嬤要過銀子,面紅紅地,只覺赧然。
穆清的聲音將扈嬤嬤從回憶中拉回,她放柔語氣:「可是有什麼事?」
穆清摸摸鼻子:「嬤嬤,我想要些銀子。」
扈嬤嬤一愣,旋即笑道:「要多少?」
穆清心裡算了下,小扇子說如今還有不到三千兩,思量了下,道:「八千兩。」
扈嬤嬤這下倒真愣住了,她看著穆清:「能同嬤嬤說說做什麼的么?」
穆清原本就沒打算騙扈嬤嬤,在這府中,唯一待他真心的就只有白遠之同扈嬤嬤兩人,尤其是扈嬤嬤,在他心中,同親生祖母也差不多了。
他「嘿嘿」一笑,怕吵到長公主,拉著扈嬤嬤到一旁桌邊坐下,開始將開香鋪的種種說了一遍。
扈嬤嬤吃驚了。
她呆怔須臾:「你是說,你們的香鋪還有恩侯府的正房少爺合股?」
穆清點點頭,不無得意的湊近扈嬤嬤耳邊:「嬤嬤我同你說,那位沈姑娘還讓凌飛用我同他的名義,讓了一半的利給大舅舅做軍費。凌飛想必這幾日就要回王都一趟,入宮覲見大舅舅。」
扈嬤嬤看著他:「不是香鋪么?你大舅舅能看得上?」
「嬤嬤這你就先別管了,我們今個兒開了會,得保密,反正最多兩月,鋪子就能開張。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不過,嬤嬤你得幫我瞞著,不能讓其他人知道。」穆清小聲道,「我打算掙了銀子后,用這個銀子備禮,去王都看看外祖母。今日的銀子,也算是我借的,我會還的。」
扈嬤嬤看著穆清盡在眼前的漂亮臉孔,伸手在他臉側撫了片刻,眼中神情也幾番變化,最後化作了慈愛笑意:「嬤嬤的長生,真的長大了。」
穆清揚起大大的笑臉:「日後,我也會孝敬嬤嬤的。」
「傻孩子,嬤嬤是奴,你是主子,這話可不能說。」扈嬤嬤搖頭笑道。
穆清卻不認,眼神中還是執著認真:「我是嬤嬤帶大的,就該孝敬嬤嬤,這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嬤嬤為了長生,連家也沒顧得,長生都明白的。」
扈嬤嬤眼眶頓時發熱,她拍拍穆清,笑著起身,走到內間,不多會兒出來,拿出兩張五千兩的銀票遞給穆清:「既然要同人做生意,手裡自然要鬆散些,拿著吧。」
穆清一看,笑容明朗的用力點點頭:「還是嬤嬤待我最好,這銀子我一定會還給嬤嬤的。」
「說什麼還不還的,難不成你娘還要你的銀子?」扈嬤嬤好笑。
穆清搖頭笑著:「不,要還的,這是兩回事。人當言而有信。」
說完,他不提這話,同扈嬤嬤又說了幾句,這才走了。
扈嬤嬤看著丫鬟關好院門,才慢慢走回長公主的床邊,緩慢地坐了下來,面上卻不復方才的笑意。
「公主,你說老奴是不是做錯了?」扈嬤嬤的目光望著床邊燈架上的紗燈,目光卻並無落處,似乎有些迷惘和悲傷,「這十七年……我怕他不聰明,可又怕他太聰明……我是不是真的錯了?」
長公主靜靜躺在床上,神情沉靜安詳。
窗外,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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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穆清心滿意足的揣著銀票離開正院時,南門宅子中,容蘇也走出了房間。
南門宅子只有兩進。
大安帶著那十二個買來的下人住在第一進,第二進就住了花尋烏歌,還有那鬼人,如今又加上容蘇。
容蘇推門出去,住在隔壁的花尋睜開眼,聽了聽腳步聲,辨別出人後,就再度闔了眼。
沈霓裳既然將人帶進來,那自然是她信得過的,他要做什麼,就不必他操心了。
他聽到容蘇的腳步聲一直走到西側的最近頭,心裡也有了底。
容蘇推開門進去,烏歌從凳子上站起,看向容蘇,眸中一抹隱隱激動喜悅。
容蘇朝她笑了笑,問:「有紙筆么?」
烏歌點點頭,跑出去拿了進來,又幫容蘇研了些墨,看得出不熟練,但好歹也能用。
研完墨汁,她抬首看容蘇,指指桌子,目光詢問,見容蘇頷首后,她雙手一托,將圓桌抬起,走到床邊放下,半絲聲響都未發出,足見輕巧。
那鬼人本已經醒了,只是閉著眼不理會人,此際見兩人動作,便睜開眼戒備的看著容蘇。
容蘇沒看他,只唇邊綻露溫醺笑意,朝烏歌點了點頭:「你去外面守著。」
烏歌開門出去,把門小心關上后,守在門口。
容蘇走到桌邊,提筆寫了一行字,將紙張放在他視線能及的範圍,然後站直,微笑看著他。
那鬼人一直盯著容蘇的動作,此際見容蘇這般行事,他眸光微微閃了下,然後視線稍稍下移看向那張紙張,一看清上面的字跡,他渾身猛地一震,下一刻,不可置信的銳利目光就利劍般朝容蘇射來!
容蘇長身玉立,面上淺淺笑意不動。
那鬼人掙扎著爬起,拿過桌上的筆,很快在容蘇的那行字下面又寫了一行,他寫得又急又快,似乎心情極為激動震撼。
寫完后,他飛快地把紙張朝容蘇方向一放,看向容蘇的目光中是深深探究和半信半疑。
見容蘇不說話,他將一個手指放進齒間放欲咬下,容蘇卻伸手擋住了他:「不可。」
鬼人停住動作,狐疑的看著他。
容蘇笑了笑,解下腰間的熏香球丟給他:「我們香族不必合血也能驗出。」
那鬼人揀起那熏香球打開,發現裡面有一塊褐黃色澤的木頭,湊近鼻端嗅聞,卻半分香氣都無。
這是一塊仿製的假香楠!
容蘇再走近一步,那鬼人這才發現,那沁人心脾的楠香確是從容蘇身上發出的。
雖不算濃郁,但卻是幽幽長長,綿綿不絕。
他想了想,拿起筆又寫了一句話。
容蘇看了眼,垂眸淡笑:「你的身份不一般,想必也知香族逐香而生,也是食楠得生,我已經十七年未有服用香楠,身上香味自然也要淡些。」
聽得容蘇這句話,那鬼人霍然而驚,看向容蘇的目光不禁驚詫已極!
他飛快地再寫下一句話,放在容蘇面前。
容蘇看了一眼,唇角還是保持那個微微笑意的弧度,雲淡風輕的點了點頭:「是的,我約莫活不過四十歲,我今年三十四,應該還有幾年。」
自從容蘇出現,再看到容蘇寫的那表明身份的一行字開始,那鬼人就處於接二連三的巨大震驚中!
他的身份足以讓他了解許多普通邊民不知曉的隱秘,可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吃驚如此!
香族居然沒有滅族!
邊民原十八族,三百年前,因泄密盟破,七國揮兵而來。中有香族,因其本身體質特異,中土人覬覦甚重,因而受到了最大的一股兵力攻擊,香族不甘,誓不屈服,最後族滅。
邊民十八族,從此,只餘十七族。
他清楚的記得族中記載。
看著眼前的容蘇,他有些懷疑,但內心卻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這個男子說的是真的,他確確實實是一個香族。
傳說中,香族無論男女皆貌美,性格溫和恬淡,舉止優雅而博學多聞。
在邊民十八族中,若說魂族是首領般的象徵,那麼香族則是智者般的存在。
如今的邊民各族互不信任,每一族都有被懷疑是泄密者的可能,唯有香族不會有任何人懷疑。
因為他們任何一族落在中土人的手裡也許都有活命的機會,唯一香族百死無生。
以香族人的驕傲,絕無可能低頭。
可是,如果面前這個人說的是真的,那三百年前的滅族,又是怎麼回事?
族中記載中,三百年前的香族在族地方圓一里都潑滿了桐油,族長帶著所有的族老族人當著所有兵將的面,在熊熊烈火中,割破自己的雙手手腕向敵人高高舉起,任由大火將他們的軀體吞沒,化為虛無。
大火滅后,那些中土人在灰燼中找了一日一夜,連半粒殘渣都沒找到。
鬼人男子心中遲疑不決,眼中神情也變幻莫測。
容蘇看出他心底糾結,輕輕垂目笑了笑:「三百年前的記載是真的,為了取信中土人,族長確是帶著所有長老和大部分族人舉火自/焚了。但在那之前,族長就挑選了部分族人帶著一些孩童離開了北方。香族並未滅族,而是另尋族地生存。」
鬼人男子提筆迅速的又寫了句,抬首朝容蘇看去。
容蘇搖搖首:「我不能告訴你。所有香族人離族時都要發下血誓,無論如何不得向任何人說出香族族地所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