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恨在心底
說得倒是頭頭是道。
還有幾分口才。
沈霓裳也懶得同她掰扯,出來前司夫人才給她上了課,她也要學以致用才是。
她偏首看了沈秋蓮一眼,點點頭:「二姐姐放心,我不會誤會的。」
「真的?」沈秋蓮臉上綻開大大笑容,似乎極為喜悅感動,「我就知道三妹妹是個通情達理的。對了,三妹妹,你可知爹方才說的茶路是怎麼回事?」
她湊近來,聲音壓得低低的。
這麼快就投桃報李了?
看來司夫人說得還真管用。
沈霓裳心中失笑,面上還裝作恰到好處的詫異:「何事?」
「二哥尋到了一條蒼國的新茶路,打通了關節,明年開年後,咱們的茶就能賣到蒼國去了。」見沈霓裳還有些不解,她又十分熱情的解釋道,「咱們家這樣的茶商,兩條路是最緊要的。一是收茶的茶路,二是賣茶的茶路。咱們大瀝夾在蒼國和茂國中間,茂國產茶,咱們大瀝的茶商大多都在茂國收茶可若說真正能賺錢,還是要能將茶葉賣到北面的蒼國去。蒼國靠北邊,那邊不產茶,可頓頓都少不了茶,但無人引薦,茶也賣不過去。二哥今年開這條茶路,聽說一年少說也能賺個兩萬兩銀子。」
沈慕衡還有這本事?
這樣涉及邊關貿易的行當,沒有門路可是極難成的。
「看不出二哥還挺厲害的。」沈霓裳接了句。
「可不是。」見沈霓裳和顏悅色,沈秋蓮又討好般靠近了些,愈發小聲,「可這事一出,也不是個個都高興的。咱們府里原本是大哥管著對外五成的商路,如今爹讓大哥分了一半出來,又將自個兒手裡的兩個老掌柜給了二哥。眼下大哥二哥手裡管的事兒,算是打平。還不止這些,你沒見王夫人今個兒也急了么?生怕爹忘了還有個小兒子呢!」
「你倒看得清楚。」沈霓裳倒還真沒想到沈秋蓮這般乾脆,連這樣的話都說,在她跟前也不遮掩心思了。
沈秋蓮垂眼笑笑:「我這樣的,在府里不知道是說是命好,可真要說起來,比三妹妹可不如。我也沒其他心思,」抬臉起來,眼神真摯幾分,「只望三妹妹記我幾分好,日後若能搭手,咱們也互相搭把手。」
沈霓裳不置可否,微微一笑:「我這時說什麼也沒意思,不如日久見人心,咱們還是走著看吧。」
她這話自然是一語雙關的。
有前頭的事在,沈秋蓮算計了她一把,要讓她這會兒捐棄前嫌,莫說情感上,就是理智上她也未必信得過。
雖說後來她也想明白了,沈秋蓮算計她不是根本目的,想擺脫沈如彤才是最終目的。
但事實已經發生,她記性好,也很難忘。
但話不必說死,日後再看吧。
若沈秋蓮有價值,有真心,在力所能及範圍內,她也不介意互助一把。
沈秋蓮也是個聰明人,見沈霓裳眼底的神色也明白過來,倒沒過多糾纏:「好,有三妹妹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遂不再提舊事,兩人閑說幾句,沈秋蓮先進去了。
等沈秋蓮進去好一陣子,沈霓裳才進去。
酒筵已到尾聲,沈重山和大少爺沈思言已經醉了九成,司夫人面泛桃花,嫣然欲滴,還拿著一盞酒細品慢咽,眼風掃來,還有幾分清醒,比起那東倒西歪的兩父子倒是有酒品多了。
「都散了吧。」
大夫人起身指揮著人將沈重山沈思言攙扶回去。
沈霓裳也同妙真玉春扶起司夫人,手還沒伸過去,司夫人就推開她,眼角斜斜看來還挑了挑眉:「真當我醉了?」
說著,自己起身朝外走。
妙真和另外一個丫鬟小心的走在她身後半步,預備著不對就可以伸手。
看著司夫人走得比平素還搖曳生姿的模樣,沈霓裳好笑得搖搖頭,囑咐玉春也跟上去,自己則慢慢在後面走。
自二十七夜裡初雪開始,雪一直就沒完全的停過。
但若說真正下得極大,也還是沒有的。
至少這幾日,她也沒見過所謂的鵝毛大雪。
此際,雪花也稀稀疏疏地,伸手接到掌心,基本就已經化了。
沈霓裳也不急,閑庭漫步的走著,偶爾接幾片雪花在掌心,看著化成晶瑩的水滴,倒覺著十分有趣,這是她不曾玩過的遊戲,便樂此不疲的重複著。
「三妹妹。」
她愣了下,轉身過去,卻是二少爺沈慕衡朝她行來。
她沒有做聲,沈慕衡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三妹妹。」
沈家的男子長相都不錯,沈思平俊秀,沈慕衡文秀,比起大少爺沈思平,他更要多兩分文秀。
沈霓裳略福身:「二哥。」
「司夫人似乎飲多了些,眼下可還好。」沈慕衡問。
此際司夫人同幾個丫鬟早已經不見人影,沈慕衡朝她們院子的方向看去,溫和問道。
「瞧著還好。」沈霓裳有些揣測他的來意,暗暗打量了下,面上不動聲色,不親不疏回了句。
言簡意賅的四個字並未讓沈慕衡不悅,他笑道:「往年可沒見司夫人喝這樣多過,想必是今年有了三妹妹承歡膝下,司夫人心裡高興。」
沈霓裳抿唇笑了下:「二哥可是有事?」
這大冬天的也沒必要寒暄了,沈慕衡既然找上來,定然不會無的放矢。
她還是給個台階,早些讓他說明的好。
沈慕衡笑得十分文氣:「倒正是有樁事兒,本想同司夫人說,但既然碰上三妹妹,那也是一樣。」頓了頓,「爹將北邊的新茶路交給我,我想著咱們也是一家人,一筆劃不出兩個沈字。走一趟茶路要三個月,一年最多也只能走兩趟。我外頭的朋友也有想參份子的,我原本也沒想到,但他們這一提我反倒想到了,與其讓外人來賺這個份子,不如讓自家人賺。你不妨問問司夫人,若是願意,我這邊可以留出些空子。一股算兩千兩,跑一趟回來可得三分利。毛利自不止於此,但路上各種花費孝敬,就算最後三分利也算不少。我二月底開頭趟,若是司夫人願意,同我說一聲便是。」
沈霓裳點點頭:「好,我會同她說。」
沈慕衡笑笑走了。
沈霓裳歪頭看了看他的背影,心底幾分好笑。
這大房先來個沈秋蓮,現在又來個沈慕衡,早前還有王夫人打司夫人的主意,看來司夫人的銀子還真是夠招人的!
她可不會自作多情認為是自身的魅力惹來沈秋蓮折身相交,沈秋蓮對她賣好,無非還是看在她是司夫人養老女的這個身份上。
她從未問過司夫人有多少銀子,但從司夫人之前說的情形來看,這筆嫁妝應該不是一個小數目才對。
可無論司夫人有多少錢,她也沒想過半點。
即便是做生意,她寧可分股給別人,也不願朝司夫人要錢。
早前為著烏歌贖身的事,事情來得急,她才向司夫人開口,但後面牽涉的銀兩數目太多,加之還是因為容蘇而讓了步,故此之前司夫人問她,她也回已經處置好了。
如果可以,她寧可同司夫人脫離沈府生活,可如今看來,只怕沈府上上下下都盯著司夫人的口袋,她的想法只怕很難實現。
更何況,她現在一事無成,也沒有能力說能保障她們的生活。
等等吧,還不知道司夫人心裡怎麼想的呢。
司夫人不是個嗜錢如命的,但這份嫁妝卻是亡父留下的念想,跟把錢看得重不重是兩回事,換做是她,也容不得他人染指。
回到院子,她徑直去了司夫人的卧房。
果然,司夫人已經解了大衣,擦過身子換了中衣,正平躺在床上。
妙紅將鎏金銅鴨香獸放在床內側,聽得沈霓裳進來,她轉頭小聲笑道:「小姐拿回來的這香怪好聞的,聞著心裡頭就覺著舒緩,夫人躺下去就睡著了。難怪小姐讓睡覺的時候點這個,原先咱們買的上百兩一盒的也沒這聞著好呢。」
沈霓裳那日雖說言語中對容蘇待穆清的好有嫉妒之意,但她心裡卻知道,容蘇待她實則無可挑剔。
自打她跟著容蘇,說是交流,可實際上她除了拿出二十幾個香方之外再無寸功,從最基本的技藝開始,容蘇幾乎是手把手的傾囊所受,無論理論還是實踐,半點不藏私。
而除了教她,容蘇自己也在合香,沈霓裳拿出的香方經曆數百年,也有不少錯漏之處。容蘇一一推演,將所有的香方完善修正,再製成成香。
沈霓裳原本打算等自己技藝熟練后再按照計劃走下一步,開鋪子必須得貨量充足,她的香窖才剛剛挖好晾乾,她也預計至少要開年後三月,鋪子才能真正開張。
她之前沒有同容蘇說過這些,不是不信任,而是不想麻煩容蘇更多。
容蘇能傳授她香道,已經足夠她感激,她不能讓容蘇再多做別的。
年前一月,她見得容蘇掌心磨破便發問,容蘇卻敷衍過,未有多言。
直到前些日子,容蘇取出上百盒窖好的合香給她,她這時才知容蘇早已默默為她準備許多。這些香,都是容蘇私下裡制好,因沒有香窖,他便將合好的香裝於瓷壇埋在院中達到窖藏的效果。
這些合香以黃太史四香為多,其他的,也是一些用料名貴技藝繁瑣難度較高的香品。
之前她看到的,容蘇掌心的水泡便是挖坑埋壇所致。
「這是深靜香,不必省著,夫人每晚睡,都熏著吧。」她輕輕道,「會睡得好些。其他的香,就看夫人喜歡。」
除了意可香,其他稍好些的香,她都拿了些出來。
司夫人睡得沉,幾個丫鬟伺候好,輕手輕腳退出去,妙真看她一眼,沈霓裳道:「天色還早,你先去忙,我守一會兒。」
司夫人挑剔,守夜只要妙真。
妙真是院里大丫鬟,眼下年節,事情想必也不少,她便如是說。
妙真笑笑點頭出去了。
沈霓裳交待玉春拿了些書過來,打發玉春去玩,自己在一旁燈下看書。
紗帳放下,司夫人睡著沉靜,沈霓裳在桌邊紗燈前也安靜看書,屋中只偶爾的書頁翻動聲和燈花爆開聲傳出。
雪夜良辰,一時靜謐安然。
沈霓裳一心兩用,一面愜意翻著手裡的雜記,一面思量著年後要做的各項安排。
直到耳畔傳來床榻輾轉的聲響,她才轉頭看去。
司夫人面上的酒意潮紅並未完全褪去,正有些不舒服的在床上轉頭,錦被也被蹬落到床踏上。
她好笑的放下書冊,走到床邊拾起被子拍了拍給司夫人搭上,正欲轉身,忽聽司夫人口中呢喃:「你好狠心……」
驀地怔住!
偏首看去,司夫人面上是她從未見過的悲傷,眉間眼下說不出是痛還是恨,她手伸出錦被外,五指用力攥緊錦褥,捏出深深皺褶,眉心蹙起,臉上卻帶著一抹悲傷笑意,唇微動低語,卻幾乎不可聽聞。
沈霓裳起初還以為她是想起了舊時情人,可下一刻,她聽清楚了。
「……他死了,你可高興……為了尋你……他死在了海上……」語聲很低,但因著恨意也大了兩分,可即便語意中帶著深深恨意,但司夫人的唇邊卻依然帶著那縷笑意,這縷笑意同語聲中的恨,眉目間的悲傷,交織在一起,卻更讓人覺得悲愴,「你高興不……高興不……」
沈霓裳的手在錦被上定格許久,直到看見司夫人眼角滑下的淚,她才縮回手去。
她不知道此際該如何辦。
司夫人還在喃喃追問,平素美艷肆意的面孔上再不見素日的張揚得意,眼淚也一滴接一滴的接連沁出,蜿蜒而下,沒入青絲鬢角,語聲已經低不可聞,但看嘴型依舊是那迭聲重複的三個字,幾許執著。
仿若就為了求一個答案。
沈霓裳心裡湧起了一種從未感受過的難受。
原來,不是為了舊情人的背叛,而是為了親人的離棄……
這個才是司夫人心中最大的隱痛。
母親為了父親的欺騙而離開,父親為了挽回而遇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