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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素鑒

  朦朧中聽得不遠處隱約人聲,和腳踩著枯枝紛亂的聲響,青羽費力半睜開眼,看見火光漸漸靠近。


  「在這兒,主上!人在這裡……」


  商珏走到近前,低斥道:「退下!」,呼啦一聲將身上披風扯下,罩在她只著了中衣的身上。又熟練地將她頸間的傷處上了葯,包紮起來……其間一個字都沒說過,臉色彷彿十分不好看。


  她覺得可笑,明明是他手下的人將自己傷成這樣,他倒好像一肚子怨氣。臉上大約是有些笑意,他楞了楞,「有什麼可笑的?」


  她猛地想起素塵,卻覺得懷中空蕩蕩的,急忙起身,「素塵!她人呢?」起得急了,又是一陣暈眩,人就往後倒去,被他的手臂穩穩接住。


  他皺著眉頭,「不要亂動,她已經被帶去醫治了,沒你傷的厲害。」他俯身將她抱起,把她身上的披風又緊了緊。


  她在他懷裡晃了沒幾下,又昏沉沉要睡過去。「別睡,現在不能睡。」頭頂上他的聲音冷冷的。


  她強撐著睜開眼,「很困啊,就睡一會兒……」


  他忽然道:「你認識雲棲?」


  青羽猛地醒了大半,「你也認識雲棲?」


  他低頭看著她,「你和她什麼關係?」


  她還在驚訝之中,「不是親姐妹,卻勝過親姐妹的那種……」


  他的手臂緊了緊,「她……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青羽抬頭看著夜色中他的面容,映著火把的光影,有著模模糊糊的慌張,再想說什麼,已完全沒了氣力,陷入一片黑暗中……


  有人的手指涼涼地靠在自己的額頭,擾了睡意,她用手擋開去。朦朧中聽見熟悉的聲音,「臭丫頭別動……」


  她急忙睜開眼,傅隱正坐在身旁,再看了一圈,身在商珏的馬車裡,而商珏卻不見蹤影。「他人呢?還有素塵呢?」


  「小丫頭沒事,活蹦亂跳的。他?他是誰?」傅隱斜著眼瞅著她。


  「商珏,好像是他救了我……」


  「也是他差點要了你的小命吧。不過還算有良心,把你送回來了,否則這銅陵山只怕要翻個個兒了……」他挑著簾看著窗外,唏噓了一下。


  青羽覺得腦袋有點大,「你怎麼會在這兒?」


  傅隱把視線收回來,穩穩地落在她臉上,「虧了凡音傳書給你孟大哥,他又尋到我,才把你從虎狼窩裡撈出來……」


  「不過是個銅礦……」她嘴犟到一半,腦中忽然閃現那夜火把光下,人頭攢動,卻都是盔甲在身,一時怔住。


  「那地方你進去了,還能留著小命出來,簡直萬幸……」他的摺扇晃晃悠悠,看得她有些眼暈。他又道:「銅礦?銅礦是不假,你覺得那麼幾百里山脈里藏著的銅礦,就拿來做幾把鏡子?」


  看她還是一臉迷糊,他嘆了口氣,「你可聽說過前秦的桃氏和築氏。」


  「桃氏制劍,築氏制削……」她說完就愣住,「難道……商珏……」


  傅隱將那扇子收了,「打住,別想了,這事兒就過去了。再問下去又是好多麻煩……」見她仍怔怔不語,「對了,臨出來前,那個小丫頭送了你一樣東西。」說罷從袖子里掏出一個錦囊,交到她手中。


  她接過細看,做工仍稚嫩卻又透著靈氣,打開束繩,一面銅鏡滑落手中。簡單古樸的素鏡,沒有繁冗的堆砌和裝飾,保留著銅最原始的顏色與質地,唯獨鏡面流霜般凈透晶瑩。銅鏡的背面一角,一瓣玉簾。


  她怔怔看了許久,鏡中的自己,面容蒼白而憔悴,眉間擰著,竟有些陌生。頸上敷著紗布,厚厚的,很臃腫的樣子。


  「知道自己難看了吧,沒事亂跑什麼?又去什麼京城,你真的決定要去?不會後悔?」傅隱面上倒是有些鄭重。


  她將銅鏡仔細收好,「後悔什麼?如今能替凡芷拖一陣算一陣,其它的想不了那麼多。」


  幾日後,馬車回到水漾,二人剛入了客棧,就見凡音撲了出來,抓著她的手不放,「你怎麼就自己跑去了?怎麼還受傷了?要緊么?」


  青羽微笑,「不是好好的回來了?沒什麼事,幾天就好了。倒是……你不會怨我……」


  「你還好意思說?居然在我的茶水裡下藥!」凡音好看的眉毛豎起來。


  「下得好。」有人在身後說,從裡屋出來。


  青羽眼睛一亮,「孟大哥!你也來了。」


  「還好來了,否則她打算自個兒去尋你。」他聲音冷肅,瞧著凡音的眼神卻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


  四人當晚在小鎮宿了一夜,次日在青羽的堅持下,重又出發。孟辰有信務在身,告辭而去。傅隱換了輛更大的馬車,三人同行。


  因凡音的性子活潑,一路倒也不寂寞,要麼嘰嘰喳喳說話,要麼唱著好聽的曲兒,越發襯出青羽的沉默冷清。


  青羽在車上多數時候都閉著眼,彷彿熟睡,然而一點小小的動靜,她又會立刻醒來。


  看她精神不濟,傅隱又改了舟行,換了條二層的大船,倒確實讓她有些愉悅。每日里倒有許多時候趴在船沿上,望著河水發獃。


  河道並不寬闊,兩岸夏花爛漫,河水清透。她喜歡看水,無窮無盡的起伏,魚躍鳥掠都會激起好看的漣漪。過往的船隻行過,留下道道水痕,和那些漣漪,互相拍擊環擁著,瞬息間又融入綿綿不休的波瀾之中。


  風起的時候,她還是會想起他的面容,他為自己披上的那件桐花披風,七星河上的種種……然後就覺得心裡頭沉甸甸的,墜著呼吸困難起來……


  每經過一個鎮子,船都會停上一宿,三人去那鎮上吃吃逛逛。青羽明白傅隱如此安排,一是為了給她散心,也是替她打聽那幾樣物件。因此越到後來,越是對他言聽計從。


  傅隱對她的轉變卻有些不習慣,二人素來頂嘴慣了的,如今自己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偶爾擠兌她幾句,她也不說回來,彷彿生疏了許多。


  再之後,每每靠岸,總有人送了成箱的鼎、爐、石頭和鈴鐺來。堆在船艙里,任青羽擺弄研究。


  她便日日里翻來覆去的摩挲成堆的器物,心情漸漸好起來。偶爾尋到什麼特別的,也會興沖沖地滿船找他瞧瞧。


  這日坐在甲板上,青羽從懷裡取出素塵送的素鏡,怔怔地看著。傅隱什麼時候坐到身邊,完全不知道。轉頭看見他,也不奇怪,劈頭蓋臉就問:「你說,商珏怎麼會認識雲棲?」


  傅隱難得的一呆,「你怎麼知道?」


  「那晚,他問過我,是否認識雲棲,還問雲棲是不是有喜歡的人……」她努力回憶那天晚上商珏模模糊糊的面容。


  他把摺扇收了,抵著額角,沉默了許久,「這倒是說得通了……」


  「怎麼說?雲棲現在究竟在哪兒?」


  他望了回水波興瀾,「我估摸著在京城裡頭,不過具體什麼地方,沒法知道。她後面種種勢力太過複雜,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她倒暫時不會有什麼危險。」


  他轉頭看著她如今習慣性皺著的眉心,用摺扇敲了敲她的腦袋,「你這麼操心也沒用,先把這姐妹倆的事了了。」


  傅隱又難得的沉默了一陣,欲言又止了幾次,才問道:「你不想知道,山裡的幾位怎麼樣了?」


  她看著他,又彷彿沒在看,「除非你說了,否則他們應該找不到我。」


  他坐了坐正,「絕對沒說。不過,這外頭尋你的人也不少……」


  「所以你才會來這兒,不是么?」


  傅隱眼光飄開了去,「這個嘛,倒也不用客氣……」


  「你這麼賣力,也是為了雲棲,所以沒什麼好客氣的,我不過沾了光……」她淡淡道。


  傅隱轉頭打量她一番,「你還是這麼說話我比較習慣。」


  二人看了會兒河上風光,她的長發被河風吹得有些凌亂,忽然出聲道,「是不是快入京了?」


  他不太敢看她的表情,「唔……過了今晚,再一日馬車就到了。」


  她覺得縱使已經想了許多遍,如今近在眼前,還是會錐心的痛。


  餘下的時間,她又恢復了靜默,凡音和傅隱盡量躲在她的視線以外,讓她一個人待著。


  入京前的那晚,三人投宿在東郊客棧,青羽入了屋子就再沒出來。子規的聲音輕輕淺淺,沒在夜色中的樹影里。她沒什麼睡意,腦子裡一片空白,目光落在窗格外中庭的石台上。


  忽聞撲簌簌的聲音,一隻鳥兒落在窗台上,起先她以為是錦繡,再細看,通體雪白,竟是玉簾鎮草廬里的那隻。那鳥兒又撲簌簌飛到外面石台上,她愣了愣,起身走出去。


  四下看了一圈,並無人影,再回身尋那鳥兒,卻不見蹤影。她緩緩坐在石台邊,月色極淡,落在石台上,只是那光影都覺著是冰涼的。


  有人從身後走近,她只當是傅隱,「正好,你來了,陪我坐會兒吧。」


  那人在身邊坐下,她仍望著遠處海棠綽綽的影子,「你說,一個人遺忘的時間,究竟多長?」她撐著下巴靠在石台上,「以前念書的時候總覺得,要記住一些事情很難。讀了很多遍的書,費心的想記住,那麼難。可是現在覺得,忘記一件事情,好像是更難的。不管如何努力,總是在那裡,不遠不近……」


  身邊的人一直靜默著,她輕笑了一聲,「是不是你也覺得如此……」緩緩轉過頭,就愣住了。


  他望著她,暗夜遮著他的面容,「上次,忘記告訴你,我叫慕松煙。」


  她坐直了身子,將目光落在面前石台上,「我以為,我們應該不會再見了。」


  他在暗處彷彿笑了笑,「用完了就想丟了,姑娘還真是涼薄。」


  「你來,應該不會只是告訴我,你的名字。」她淡淡道。


  「我也有姑娘同樣的苦惱,對於過去的事情,執念太重。」他頓了頓,「既然忘不了,不如來看看。」


  青羽望向他,聲音如涼涼的夜色,「我與公子萍水相逢,不知公子的執念與我有何干係。」


  他傾身靠近,今日他未戴著面具,面容在月光下竟有些妖冶,「我與你,比你以為的要熟悉的多……」他的氣息拂在她的頸間,她欲起身,被他捉住了手。


  她壓著怒意,「鬆手!」


  他的拇指在她的手背輕輕摩挲,「好不容易握住了,怎麼捨得鬆開?」他抬頭看著她,「就好比你心裡一直想放下的,不也還是緊緊攥著?」


  她有些頹然,他沒有說錯,她一直緊緊握著的那些,儘管如荊棘般狠狠刺痛她的掌心,她一直沒有捨得鬆手。


  他看著她不再掙扎,靜靜地坐著,掌中的手愈發冰冷。他把她拉向自己的懷裡,漸漸靠近她的面容,在氣息糾纏的距離,輕聲道:「你要尋的其餘那些物件,都在那城牆裡頭……」


  她的睫羽微微動了動,他退了開去,「我又幫了你一個忙,只好先欠著了……」


  她不知道他何時離開,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到房中。早晨醒來,發現一夜沒有亂夢,已是許久沒有如此安逸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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