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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驀然

  人的一生,有許多瞬間,即使刻意想要忘卻,也無法做到。就好比,她揭開他面具的那一刻。


  他的面容很美,她一向覺得男子的容顏,用不上一個美字,然而眼前卻是一個例外。眉眼間的曲線剛勁洒脫,卻又彷彿籠著一層極淡的煙雲。額角、鬢際和頸側,有著淡淡的刺青,原本該是突兀而可怖,卻反而在蜿蜒曲折之間,平添了一份蒼茫悠遠。


  她彷彿在看的是一片山光水色,又彷彿在觀著一幅水墨長卷,流連其間竟不忍移開目光。


  「看過我面目的人,最後都被我殺了,你怕么?」他嘆了口氣。


  她笑了笑,「的確可怕。」


  他微微皺了皺眉頭,「倒不像是害怕的樣子……」他伸手輕輕抬起她的下顎,她的模樣算不上絕色,卻很耐看。


  她的笑容很淺,彷彿伸手就可以拂去,而那下面卻藏著極深的悲哀。偏偏他對這樣的悲哀,十分的熟悉。


  他漸漸湊近她的面容,她的氣息馨香而安寧。


  她閉著雙眼,感覺到他的氣息拂上她的面容,在近到不能再近的距離,堪堪停住。


  她額際有銀色的光澤,忽然晃了一下他的眼睛。細看之下,極淺極淺的圖騰蔓生而下,沒入她頸后的衣領之下。


  他有些愣怔,伸手將她的衣襟解開,緩緩從右肩褪下。他走到她的身後,那道圖騰終止在背後一道傷疤的邊緣,蜿蜒環繞,彷彿小心呵護著一些塵封了的記憶。


  他忍不住撫上那道傷疤,冰涼的指尖,讓她不由地顫抖了一下。


  「當時……一定很痛。」他聲音微弱地幾乎聽不到。


  「其實沒有那麼痛……」她努力壓制著紛涌而出的記憶。


  他從身後擁住她,不再言語。


  「你呢,你臉上的刺青……也是很痛的。」她忽然問道。


  他的身體微微僵了僵,「和我做過的事情相比,算不得什麼……」


  她轉過身,望著那些青色的線條,「我可以幫你去掉,只需……」話沒說完,看見他眼中忽然騰起的怒火,只一瞬間他身上布滿了冷肅的殺氣,與方才判若兩人。


  「去掉?去掉之後呢?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什麼又都可以再重新來過?」他駭人的氣息將她重重圍繞。


  她望著他,「那麼留著呢?又能怎樣?」


  他猛得將她攔腰抱起,走到榻前,將她重重扔在上面。那榻上鋪著厚厚的墊子,她倒不覺得痛。緊接著他的身影將她籠罩,她的雙手被他壓在枕側,她無處可逃。他的唇將她的封住,瘋狂糾纏在她的唇齒之間。她漸漸覺得無法呼吸,漸漸失了清明……


  她做了一個夢,夢裡是煙霧瀰漫的湖邊,湖水對岸的樹下,彷彿是他的身影。他一直靜默著,手負在身後,彷彿在看著自己,又彷彿看不到自己。她聽見自己涼涼的聲音,「羲和,我只願從未見過你……」煙霧忽而淡去,對岸那人面容漸漸清晰,分明是墨弦的樣子。她有些驚訝,欲走近,卻始終邁不動步子……


  她覺著晃晃悠悠甚是舒服,耳邊有車輪咿呀的聲音,壓了徑上野草,轉了幾圈傳來好聞的草香。自己的身子陷在軟軟的毯子里,不願意睜開眼。


  「醒了就起來吃點東西,懶成這樣的也確實少見……」耳邊是傅隱涼涼的聲音。


  她忽然想起什麼,猛地睜開眼,自己窩在馬車的軟榻之上,左邊坐著傅隱,右邊孟辰正不聲不響擦著容刀。


  「書呢?」她急道。


  啪的一聲,什麼東西落在她身側的案上,她低頭一看,正是古事記。傅隱一臉怨氣,「也不問問我們,生生在田間野外,吹了一夜的西北風……」


  「一夜?」她挑簾看看外頭,日頭剛起,田間早起的耕夫已在勞作,「那個……」她也不知道想問什麼。


  「沒了。」孟辰的頭都沒抬,手上擦拭的動作,又用力了幾分。


  「沒了?」她愕然,「你把他……」她看著他的容刀。


  傅隱嘆了口氣,「早晨那隻白鳥飛出來,我們就進去了,你睡得正香,他不見了。前前後後都找過了,半個人影都沒有。」


  她忽然覺著有些乏力,緩緩靠在榻墊上,不再言語。


  沉默了片刻,傅隱咳了幾聲,「他不見也就算了,那書……」


  話沒說完,青羽就醒過神來,急忙翻開手中的書卷。泛黃的書頁里落下一朵玉簾,失了潤澤與顏色,薄薄的一片,唯余淺淺的經脈。那一頁上寫著:浮世喧囂,玉簾之六瓣,不過一鼎一鑒一琴一石一爐一月。


  傅隱見她神情凝重,小心問道:「你不會,真的去尋吧?」見她不答話,又道:「且不說你師叔那封信寫的古怪,這書上寫的就更不靠譜了。除了月亮你拿不到,前面五樣,世上何止千千萬萬,你又如何尋來?有這功夫,倒不如尋訪世間名醫……」


  一路上青羽再沒出過聲,回到小院,已是深夜。方要推門入院,有人快馬而來,「傅公子,京中急件。」那人到了面前,翻身而下,將手中信函遞給傅隱。


  傅隱看完信函,臉色難得深重,轉頭對著青羽道:「有些急事,我必須趕回去,在我回來之前,你哪兒也別去。」說完又回身上了馬車。


  孟辰陪著青羽進了屋子,又看了一回凡芷的情形,仍是昏沉不醒,凡音早已睏倦地偎在榻邊睡著了,二人悄悄退出屋來。


  孟辰見她心煩意亂,「我也需離開幾日,還有鄉里託付的幾封信函。這裡,你自己多加小心,也莫要輕舉妄動。總要……總要等到我回來。」


  「謝謝孟大哥,凡芷如今還不能舟車勞頓,自然是沒法出去。只是她二人需在秋初趕到京城,去樂府入籍,這事耽誤不得。」她皺著眉。


  她抬頭望著他,「我打算替凡芷入京。」


  孟辰立刻道:「不可!冒名頂替是為大罪,你們都擔不起。」


  「抗旨不去,一樣是大罪。如今沒有更好的法子。」她目光堅定。


  孟辰默然,半晌才道:「你本不用如此……」


  她目光飄向凡芷的屋子,「這樣的事情,我沒辦法坐視不管,相信換做孟大哥,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孟辰不語,她又道:「凡芷如今的情形尚不至於危及生命,若有人好生看護,待我找到法子,也不是不可。這院子里的人手足夠,傅隱留了足夠的銀兩,也有他身邊可靠的侍從,起居照顧煎藥換敷也都不是問題。我打算,這兩日就和凡音啟程……」


  「這麼快?」孟辰猛地抬頭。


  「我打算沿路進京的時候,順便……」她欲言又止。


  「尋那書里的東西?」他沉聲道。


  她垂下頭,「總覺得有些希望,不想放棄嘗試一下……」


  「青羽,孟大哥,你們回來了!」二人轉過頭,凡音揉著眼睛從屋裡出來。


  「剛睡醒不披件衣服就出來……」孟辰脫口就道,又覺著什麼,忙忙頓住。


  凡音似是沒察覺,臉微微紅著,「聽見你們聲音,就急著出來了。」轉頭看見孟辰拎著包袱,「孟大哥這就要走了么?你等會兒。」說罷進屋取了什麼,又匆匆出來。


  她將一包東西遞給他,「這裡面有我做的烙餅,還有常用的葯,你的衣服我也幫你洗過了,一起都在裡頭。」她笑吟吟道。


  孟辰接過那包東西,「謝謝……」青羽分明看見他耳根紅了紅。


  「你們倆路上小心,盡量走官道,不要走夜路。還有,這個,你們帶著。」他從懷裡取出一隻精巧的哨子,湊到嘴邊吹了幾聲。


  不多時,只聽撲簌簌幾聲,一隻藍色極漂亮的鳥兒飛進院牆,停在孟辰肩頭。絨絨的腦袋呈藍綠色,脖頸處瑩瑩的寶藍色,修長的淺藍色尾翼垂著,漂亮的讓人移不開眼睛。


  孟辰摸摸它的腦袋,「它叫錦繡,很通人性,這隻哨子你們放在身邊,需要的時候吹響,它就會來。它的腿上可以縛上細小的書筒,用來傳信。」


  凡音走上前,伸出手,「錦繡,你好漂亮……」那鳥兒歪著腦袋打量她一番,居然飛到她手上停住。凡音大喜,「瞧,它喜歡我呢。」


  青羽也十分喜愛,剛欲上前細瞧,那錦繡警覺地蹦到凡音肩頭,似乎有些畏懼地看著青羽。她有些愣怔,不知何處讓它覺得害怕。


  「慢慢熟識了就好了,」孟辰將哨子遞給凡音,「我這就走了,你們……保重。」


  牆外的鸞鈴聲漸漸遠去,青羽才轉身回了屋子,將那古事記緊緊攥在手中。


  接下幾日,青羽將藥材採購妥當,寫了厚厚的藥方,細細交待了識醫術的一位侍女。連食材都一一囑咐了,方收拾了隨身物件,和凡音踏出院門。


  門口已停了一輛馬車,兩人剛欲上車,身後有人笑著喚她們,「喲,我說兩位姑娘,臨走前也不來看看月娘我,好狠心吶……」


  二人回頭,月娘笑吟吟地站在身後。


  凡音急忙上前,「有些急事走的匆忙了些,沒來得及告訴月娘,是我們不對。」


  月娘拍拍她的手背,「知道知道,聽說凡芷還沒醒,我也是過來看看你們。你們放心,這裡我也會照看著,這鎮子上月娘的話還是有些分量的。」


  青羽也走上前,「謝謝月娘,那就拜託了……」


  月娘拉過她的手,「哎喲,你們兩個又漂亮又能幹的姑娘,趕緊都去找個如意郎君回來,月娘可等著喝喜酒呢。」


  青羽的心裡沉了沉,勉強牽了些笑意。凡音羞得面容煙粉,月娘不禁笑道:「瞧瞧,這就害羞了……」說罷,從手上褪了一對鐲子下來,「月娘也沒什麼特別值錢的,這對鐲子就送給你二人,別忘了我就好。」


  二人接過一看,極精緻的絞絲銀鐲,上面紋嵌了珊瑚與琉璃,當下急忙道:「這鐲子太貴重,我們收不得。」


  月娘給她們套在腕間,「有什麼收不得,月娘我年輕時候就戴著了,你們不嫌棄就好。」說罷推著二人上了馬車,「天色不早,趕緊上路,天黑前才能趕到驛站。」


  二人揮別月娘,看著小院遠遠消失在視線中,凡音竟是落下淚來。青羽將她摟在懷中,「一切都會過去的,凡芷會好起來,你們也會如願在樂府習琴……」


  凡音眼睛紅紅的,「只是要委屈你了……」


  青羽替她擦去眼淚,「沒什麼委屈的,沒有你們,我大概早就……」


  凡音用手堵住她的嘴巴,「呸呸不要胡說,大家都會好好的……」她頓了頓,「只是,我們這一路上京,又如何尋那六樣物件呢?」


  青羽嘆了口氣,「我也完全沒有頭緒,且看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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