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司寒
霜序對自己今日的一身打扮,十分不滿意,「一定要穿成這樣么?」她很嫌棄地扯了扯身上男子的衣服。
三微轉頭打量了她一番,「要不然,我們現在離開,你就不用這樣了。」
「那不行!」霜序趕緊扯著他的袖子,「你答應讓我看司寒神的祭禮的。」
三微替她正了正腦袋上的介幘,「你可知司寒神是誰?」
「北方冬神玄冥啊。」
三微皺了皺眉,「前長離使拂羽兮,委水衡乎玄冥。玄冥,司水。」
她彷彿並未聽進去,隨意唔了一聲,眼睛只瞧著河上往來風光。
他心裡一嘆,「你可知奈何劍的主人,在流世之前,是做什麼的?」
「不知道……」她忽地睜圓了眼睛別過臉來,「你說什麼?他……他是水……」
他止了她的話語,「好了,別出聲,看一會兒我們就走。我覺得,龍潛他們應該也來了。」他的指尖拂過她額間的無射印記,那印記明滅了一瞬就隱去了……
佩兒將小食端入船艙的時候,那二人臨窗坐著,也不說話。青羽的臉龐嫣紅欲滴,眸光瀲灧,躲躲閃閃地假裝看著外面風景。離珵卻不避諱地看著她,手中摺扇悠悠哉哉。佩兒抿著嘴,將小食布在案上,滿面笑意地退了出去。
離珵這才慢悠悠開了口,「看來,一會兒起了冰,需向司寒神討些冰來放在船上,好像這裡面太熱了……」
青羽取了面前一塊米錦糕,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應道:「還好……也沒那麼熱……」見他又要打趣她,急忙道:「聽說這起冰是宮裡的祭儀,為何民間也有?」
他瞧她唇角粘著幾粒雪白的糕米,微笑道:「夏日用冰乃逆了天時,宮中用冰數目龐大,自是不能怠慢。民間冰商經營冰井冰庫,雖說沒那麼大的規模,也斷斷是不敢惹了這位司寒神。」
說話間,船已停下,二人看出窗外。河道至此寬了許多,河邊一片空地上搭了高台,四周懸了墨色帷帳,隱約可見高台中間幾口巨大的井台。參加祭儀的執事皆一身墨色長袍,正將黑色的公羊及黑色的黍米佈於井台四周。
古老的樂律在河面繚繞不息,主祭口中上古的詩章娓娓而來。井台上巨大的石板被移開,騰騰的水霧自井下裊裊升起。河面忽然就起了風,將那井台四周的帷幕扯得獵獵作響,自井中而出的水霧卻愈加濃厚,漸漸將四下模糊。
青羽彷彿瞧見那霧氣中墨色的身影,蒼茫而立,和記憶中的什麼重重疊疊……急忙揉了揉眼睛,又什麼都瞧不分明。想著許是那高台上主祭的身影,略寬了寬心。
霜序也揉了揉眼睛,她知道自己沒看錯,那氤氳霧氣中睥睨蒼生的身姿,她不可能看錯。只是,她覺得什麼地方不太對。她用胳膊肘搗了搗身邊一直沒出聲的三微,「你說,他怎麼看起來和以前不太一樣?不過他什麼樣子,都好看……」
「是不一樣了……」有人應道,卻不是三微的聲音。霜序急忙扭過腦袋,身後龍潛面色淡淡。
霜序急忙乖乖垂手站好了,「首律……我們就是看看……」
龍潛瞧著她腦袋上顫巍巍的介幘,「三微看著你,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況且,方才公子也說了,你這身打扮,挺不錯……「
霜序的臉唰地白了,憋了半天才出得了聲音,「公……公子……也來了?」
龍潛點點頭,「唔,已經走了,方才就在你們旁邊坐了會兒。」
她四下看了一圈,方才旁邊坐了個誰來著,彷彿是個老頭又好像是個商人也許是個年輕女子又可能是個婦人……她居然半分印象都沒有。她好像還問人家借了扇子,打了一會兒……
三微看著龍潛朝自己點了點頭,轉頭瞧著霜序面上神情變幻不定,將她的手牽了,輕聲道:「可還要再看了?」
她竟頭一次十分聽話,拖著三微就走,「不看了不看了,太嚇人了……」
井台四周的執事正奮力轉動轆轤,隨著霧氣四溢,巨大的冰塊自井中升起,圍觀的人群一片歡呼聲。
就在這一片歡呼聲中,青羽卻聽到了一聲驚呼。她起先覺著是錯覺,接著又是幾聲,順著聲音看過去,恰是從那艘極漂亮的畫舫上傳來。河邊看熱鬧的船隻很多,船船相接,那艘畫舫就停在不遠處的河道旁。這麼看過去,窗子里一片混亂。
佩兒自外面進來,「主事,姑娘,那邊船上好像有人病了,正四處尋大夫。」話音未落,青羽已衝出船艙,踩著幾艘相鄰船隻的甲板,一路奔過去。
畫舫的甲板上亂作一團,因是女眷在內,船頭張著華帷朱幕,侍從被隔在外面。一群侍女端盆倒水的一片嘈雜。青羽被侍從攔著不讓上船,急道:「我習過醫,讓我進去看看。」
就有一個侍女搶出來,「快讓這位姑娘進來,她是離公子的人!」青羽一抬頭,正是方才喚了離珵的那位。當下也不及多說,急忙上了船去。
入了船艙,看見榻上卧了一人,榻前亂鬨哄圍了一群女子,嬌呼落淚的應有盡有,忙出聲喊道:「留一個侍女給我,其餘的,統統出去!」
那群女子何曾被人如此呵斥過,頓時一片寂靜,紛紛轉頭看來。
青羽擠到榻前,見那女子雙目緊閉,面色慘白,又道:「這船艙里如此氣悶,你們再不出去,可是要鬧出人命的。」
那群女子這才意識到嚴重,紛紛避去了二樓。
青羽正忙著聽脈,身後有人問道:「姑娘可需幫手,我留幾個機靈的侍女在這兒。」
她抬頭一瞧,正是方才那位裴姑娘,想了想道:「我需給她行針,只是匆忙之間九針未帶在身上,你們船上可有繡花針?可否幫我尋一些???那裴姑娘忙道:「繡花針有的,我們好些都隨身帶著,這就去取。」不一會兒,就從樓上取了七八根繡花針下來。
青羽行了針,見躺著的那位姑娘面色略有緩和,卻沒有蘇醒的意思。探上她的額間,儘是冷汗,看著是暑熱的癥狀。伸手去那侍女手中的盆中試了試,水並不夠清涼。猛地想起外頭的起冰,抬頭一瞧,那些巨大的冰塊正被依次從井裡取出,當下不及細思,急急沖了出去。
沿著連綿相接的船甲板,沒多久就上了岸,耳邊依稀聽見離珵喚她的聲音,卻也顧不得許多。
一路小跑至井台外圍的墨色帷帳,被助祭和執事攔住,「什麼人!怎能亂闖祭祀重地!」
青羽抹著額上的汗珠,「大人幫幫忙,那邊船上有人得了暑熱,人命關天,想取一塊冰用……」
那助祭冷冷道:「姑娘可知這是什麼地方?莫說是有人得病,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不能容外人闖入。否則驚動了司寒神,誰擔待得起?」
青羽眉毛一擰,「司寒神?若是不憐惜眾生,又怎受得起眾生參拜?」
那助祭何曾見過對司寒神如此不敬之人,當下拔出腰間佩劍,「你若再胡言亂語,莫怪我當場拿你祭了玄冥之神,你且看看,他能不能受得起!」
青羽眼看著後面一群執事紛紛趕過來阻攔,悄悄從袖子里摸出錦囊,往空中一揚,極淡的粉末頓時四散開去。那群人只問一股辛辣之味,頓時雙眼流淚,看不清眼前之物,慌亂間大叫著揮舞著手中刀劍。
青羽將口鼻掩住,迅速往那煙霧最濃之處而去,越往裡走寒氣愈盛。很快就摸到了井台邊,巨大的冰塊瑩瑩有光。她急忙取下發間簪子,欲取下一塊冰來,卻不想那冰塊堅硬無比,根本無法取下,而那群執事已大聲呼喝著朝著這裡過來。
情急之下,瞧見地上一塊青石磚,她急忙撿起,朝那冰塊上砸去。砸了幾下才幾個淺淺的凹陷,手上何時被硌出了血,洇在那冰塊上,十分刺眼。正沮喪間,那冰石爆出極強的光澤,迫得她閉上雙眼。
一時周遭一片寂靜,寒意退去,彷彿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她欲睜開眼,朦朧中聽見渺渺的聲音,「你這性子何時能改了……」聽著該是埋怨的語氣,卻覺不出半分責怪的意思。
她覺著莫名地熟悉,更加迫切地想睜眼看看究竟是誰。苦於眼皮沉重,身子根本無法動彈。心裡轉念一想,莫非真是攪得司寒神的本尊出現,這時才有些怕了。
遠處龍潛瞧著那井台四周寒光暴起之時,嘆了一嘆,將手中一枚玉牌托起,懸浮在身前。一時河面大風疾起,很快又落起了大雨,人們紛紛避入船中或是街邊店鋪。原本井台那裡也是霧氣蒙蒙看不真切,此番更無人注意那裡的動靜。
青羽只覺一陣暈眩,再睜眼竟是身在河邊一棵長柳之下。愣怔之間,聽見身後有人喚她,一回頭,離珵已趕到面前,急急將一件披風兜頭給她罩上。不待她出聲,牽著她的手,匆匆往船上趕去。
她急忙停住腳,「不行,還要去救人,還不能回去。」
離珵回頭瞧她,面色有些古怪,「就是去救人啊,冰不是在你手中?」
她一低頭,手裡確確實實正捏著一塊冰,這才覺出掌心陣陣寒意。再要回頭瞧那井台,被離珵拉著匆匆往回走,「別看了,那邊已經有人去收拾了,你再被他們瞧見,我們今天也別走了。」
待那姑娘悠悠醒來,天色已晚,眾人皆鬆了一口氣。一群貴女急著趕回京城,只得再三謝了青羽,匆匆辭別。
青羽揉著脖子回到船上,進了船艙,發覺離珵的臉色不太好看。她想著或許是天色晚了的緣故,走到近前,發現他還是黑著臉,這才覺出不妙。斟酌了一番才道:「我……那個,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離珵緩緩站起身,他的個子比她高了許多,離的又這麼近,她就覺著脖子仰得十分酸痛。垂了眼,輕聲道:「對不起……我……」
她只覺后腰一緊,已被他牢牢圈在懷中,他的聲音有些暗啞,「你在我身邊的時候,在我的身後就行了,有什麼事我都可以為你去做。你這般不管不顧,置我於何地?」
她被他的氣息籠著,咀嚼著他方才這句話,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靜默了半天才悶悶道:「那邊一船的姑娘,你沒去成,所以這般不高興,真是對不住了……」
離珵一愣,見她眉眼裡藏著狡黠的笑意,將她的下頜抬起,「這樣的道歉十分沒有誠意……」
青羽見他表情十分危險,再想逃脫開,又豈能掙脫他有力的鉗制。他攜著懲罰的狠意,在她的唇上留下密密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