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壁畫
葯齋走水之事,並沒查出什麼。青羽和澤芝二人,擔了疏忽之責,肩並肩在隱修堂跪了兩日,又去松苑罰抄了一摞子古卷。幾日下來,兩人一句話都沒有。澤芝除了往日慣常的冷淡,又多了些恍惚的意思。
最後一日,二人將抄好的書冊收入松苑書閣,剛入了院子,抬頭就瞧見長亭等在那裡。
他走到二人面前,「我有事情問你。」青羽剛欲出聲,抬頭的一瞬,發現他看著的,分明是自己身邊的人,狼狽地把話咽了回去。心裡頭一時被莫名的怒意,攪了個天翻地覆,心口就隱隱作痛起來。
長亭瞧著她面色蒼白地離開,有那麼一瞬想伸手攔住她,最後還是堪堪忍住……
青羽一肚子委屈,此番師父如此罰她,已經算是重責了。偏偏她至今想不明白那罈子酒水去了哪裡,師父和二師叔她不敢問,無城自那日之後就沒了影子。長亭,她卻不想去見,至於為何,她覺得自己心裡還堵著一口氣。他對澤芝明面上的袒護,簡直日月可鑒了。
此番師父雖未收了棲桐院那十二罈子酒,卻不再允青羽每日送酒水去幾位主事那裡,晨起就需去女院修課業,不得懈怠。她悶悶了很久,余了的時間也就把自己關在棲桐院內。
這日,她晨起就在後院折騰她的酒罈,一手的泥,傅家兄弟在一旁閑看著。青羽斜著眼瞅著傅隱:「小肚皮也就算了,愛粘著我,想討了我的彈弓去。你老大不小的,總跟著我幹嘛。」
傅隱也不惱,慢悠悠端起茶盞,「臨行前家母叮囑我,需仔細照看舍弟,遠離是非危險,我得負責小遠的安全。」
「什麼意思?他和我在一起怎麼就不安全了?」青羽停下手,瞪著眼睛。
傅隱不言只無奈的搖搖頭,青羽幾步走上前去,故意大力地將手拍了拍,泥水濺了許多在他一絲不染的白袍之上,「今兒話不說清楚,以後不許再踏進這院子。」
傅隱正待發作,卻見無城轉進後院里來,「喲好熱鬧,我說老遠地聞見酒香,小羽果然又在為我新釀了。」
青羽繼續翻白眼,「酒水沒有,泥水一罈子。」
「好大的脾氣,算了,原本倒是有件趣事要說給你聽,看來你也沒心情。」無城施施然坐下。
「什麼有趣的事?」青羽坐不住了,挨著無城坐下,討好地揉揉他的衣袖。
無城低頭一看,自己袖子上被她順手抹上的泥水,哭笑不得,「有書院的生員在峻極側峰的山坳里發現了極深的溶洞,裡面有上古的壁畫……」
青羽拖著無城就往外走,「還等什麼,快走快走。」傅隱將弟弟塞給侍者,也跟著一同前往。
尋到洞口已是靠近晌午,洞口三三兩兩來看熱鬧的生員正議論著。無城取了幾支火把,領著青羽和傅隱往裡走去。
起初的路狹窄而潮濕,岩壁和地面上青苔濕滑,約莫半柱香,四周開闊起來,地上的水沒了蹤跡,洞頂漸漸竟有幾丈高。再走一陣,猛的豁然開朗,一間巨大的洞室就在眼前了。
洞壁上已有人插好了燃燒的火把,壁上綿延的古畫清晰可見。
青羽看著手邊第一幅壁畫,便挪不動步子。看著是一張圖騰,仔細分辨似乎是只鳥兒。不禁湊上去細看,顏色已褪去大半,隱隱可看出羽翼是青色,生動芳華。
傅隱道,「這應是上古傳說里的青鳥圖騰,經了這許多歲月,還能存著這般顏色,實是不易……」身邊的青羽並無聲音,不由轉頭看去。她眉頭緊皺,神思恍惚,只一味怔怔盯著那圖騰,傅隱喚她幾次都毫無反應。
看的久了,她原本覺得稀鬆平常的鳥圖騰,竟是無端端的眼熟。一種前所未有的蒼茫而悲傷的情緒緩緩湧上來,將自己纏住,漸漸覺得呼吸窒澀,無法動彈。
無城也覺出古怪,急忙拉了她就要離開,卻是怎麼也拉不動。掙扎間,眼見她面色蒼白,滿目悲涼,淚水洶湧而出。揚手點了她的睡穴,她才軟軟倒在自己的懷中。他再不敢耽擱,抱著她匆忙回到書院。
剛剛將她安置在榻上,墨弦與長亭已進了屋子。
「這也是奇了,前前後後進去那許多人,唯獨這丫頭古怪,難不成這壁畫倒與她有些淵源?」傅隱道。
「壁畫上有些什麼?」墨弦遲疑了一瞬,問道。
「她只看了最先的一幅,似是一張上古神鳥圖騰。」傅隱若有所思。墨弦與長亭二人神色微變,幾乎同時起身出了屋子。
兩人在壁畫前靜立許久,洞里只余那岩壁上滴水之聲,玲瓏回蕩。
幾十幅敘事壁畫連綿四周,年代久了斑駁的厲害,能分辨出的部分無不瑰麗精緻。最後幾幅繪著戰場,著鎧甲持長矛的軍士,戰馬的嘶鳴仿若可聞,連綿的營帳,無盡的山川……畫面一角,一把銀色弓弩,一把墨色長劍,將那如許滄海桑田生生流轉到眼前。
青羽醒來已是次日天明,轉過腦袋一看,舒窈在自己身邊小榻上睡得正香。她坐起身,舒窈被她驚醒,揉著眼睛爬起來,「你可好些了?昨日無城主事派人喚我過來陪你,你倒好,睡了一夜。對了,主事說了,這些日幾位主事和山主都外出,你需好生歇著。」
青羽大喜,昨日之事古怪,她正好可以再去看個仔細。正打著算盤,舒窈敲敲她的腦袋,「還有,主事特意交代了,那洞里你絕不可再去!」青羽頓時泄了氣,乖乖用早食去了。
過了晌午,女院的主事忽然召了舒窈回去,她剛剛離開,青羽就直奔了溶洞而去。
看熱鬧的人早已散去,她拾了洞口遺落的火把,用火摺子燃了,一個人走了進去。
她在那幅青鳥圖騰前駐足許久,倒再不曾有昨日古怪的感覺。再去看那第二幅,雲階月地瑤草琪花,更有奇獸靈禽,簡潔的筆觸,顏色卻是極為瑰麗,觀之心神愉悅。
接下來的幾幅,參差著神態各異的鳥兒,顏色雖有些剝落,但大多清晰可見。美則美矣,卻是一個都不認識。青羽取出臨出門前揣在身上的詩筒葵箋,就地而坐臨摹起來。十數只描摹完,又去瞧那後面的壁畫,勉勉強強可看出個頭緒。彷彿就是個上古時期的戰爭,兵戈鐵馬並無甚特別。
最後一幅斑駁得厲害,流雲間雪色的羽翼柔美輕靈,那身姿看起來頗為眼熟。有什麼在腦海中躍躍欲出,卻看不分明。
直到火把即將燃盡,她方急急收拾了東西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