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龍錦
世界是安靜的,卓姨也是安靜的。
月時愣愣地順著卓姨倒下的趨勢,輕柔地把她扶躺下,仿佛卓姨隻是一個不慎跌倒,那隻箭根本沒存在過。
卓姨眼神從來沒這麽明亮過,看著月時想說些什麽,最後隻是咳出一灘血,然後又是一灘,然後血仿佛沒有窮盡般隨著卓姨一次次淺淺的心跳向外湧出。
小時候月時舞劍練得笨拙,曾一個不慎把一旁陪練的卓姨的衣服劃爛,血跡從身體沁出。月時垂眼低著頭,準備迎接一場責罵,可很久不見動靜,抬眼偷偷打量,發現卓姨已經把血止住,現在正眼神溫柔地看著她。月時聽見她說:“阿時,卓姨我是會些防身武功的,你沒練過武卻能劃傷我,很厲害啊,我為什麽要責備你呢?”
此刻月時把卓姨抱在懷裏,手上身上滿是溫熱的鮮血,月時有些茫然,從小在她眼裏溫柔強大的卓姨,怎麽突然這樣了呢?
卓姨看著已經是大人的月時,卻像看一個小孩子,無論發生了什麽都想孩子開開心心的,右手顫抖著拉住月時的左手,拉著她的左手食指搖了搖,又在她手心化了一豎,然後用盡所有力氣似的垂下手。
血也終於流盡了。
蓬萊閣小樹林的樹,從來沒像現在這樣高大茂密過,讓人喘不過氣。
重遇,是為了結束……嗎。
月時把手在身上擦幹淨,然後闔上卓姨的眼,冷眼看至前麵隱約可見的拉著弓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右手一鬆,離弦的箭激射而來,在月時眼中卻極為緩慢。
在月時握緊連頁鞭出手前,一道充滿靈氣的金光劃過將箭矢攔腰斬斷。
不想那箭矢斷後,箭頭著地居然爆裂開來周圍瞬間充滿白色絮狀粉末。
熟悉各類植物藥草的月時一瞬間就辨認出那是致人昏迷的藥。
原來對方一開始就打算活捉月時。
可是四周突然充滿水汽,密度高到手指一撚都會在指尖留下明顯水痕。
一個身著繡鯉黑袍身材頎長的男子從月時身後走來,念道:“收!”
金光一閃,空氣回歸正常,多餘的水汽在“錦鯉”手裏被壓縮成一個拳頭大小的水球,明顯稀釋掉迷 藥變成乳白色。
對麵黑衣人見事不好轉身要走,“錦鯉”卻把水球迅速發向他的頭部,迷藥瞬間進入他的耳鼻。
黑衣人支撐著走了幾步,終於倒下。
“錦鯉”轉過身,看著這形同母女的二人,沉默。
月時手上原本溫熱的血已漸漸冰涼,身下的軀體卻溫暖依舊。
無暇顧及“錦鯉”,月時撕下手臂上一塊幹淨的布匹,擦拭著卓姨灰白的臉。
卓姨身上有股由體內散發出的藥味。
原來,卓姨真的老了啊,糊塗得一直吃藥,越吃身體損傷越大,最後落得連一支箭都躲避不開了。或者說,是有人逼您喝藥呢。
月時把她的屍體輕輕放在地上,整理好她的衣冠,把她的雙手交疊放在腹部。
做這些的時候月時心裏有種麻木的刺痛,昏昏沉沉,既覺得傷害她的人不可饒恕,又覺得失去什麽人似乎都可以承受的不是嗎,那有何必痛苦自傷。
“卓姨,你說過,人死埋進土裏,良善的人會變成樹,看他未完成的心願達成。那我們約定好了,”月時曲起右手食指,用自己食指指節碰了一下卓姨的,輕聲說,“我把你埋在這裏,你一定要長成一棵樹,一顆比林子裏所有樹都高的樹,我呢,幫你實現心願。這是個交易,我們達成了,就不可以……耍賴……”
眼淚這種東西最低賤最不值錢,月時最討厭這種姿態。明明沒了誰都可以活,為什麽還要用眼淚來演一出深情的戲呢?
而且前麵還有一個身份不明的人,雖然看起來可信,卻不能掉以輕心啊。
月時撐著地站起來,把連頁鞭掛在腰上,兩手食指伸出舞動,一串樹葉隨著指尖的移動幻化出來,指尖發力樹葉插進土裏在卓姨周圍圍成一個圈,變換手勢,隻見樹葉瘋狂旋轉起來,一陣塵土飛揚後,卓姨的屍首已經深埋土中,地麵拱起一個土包,與周圍葬人之處無異。
施完術,原本就昏沉的月時,意識更加模糊,最後還來不及探查那黑衣人和“錦鯉”的情況就栽倒下去,再也起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