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卓姨
“什麽什麽?”一個一身鮮亮藍色衣衫、身量頗高的男子一聽對麵的人低喃這麽一句就起了興頭,忙把身子探出去,順著那人的實現隻看見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吆喝著似乎在鬥毆。
“他們……很好看嗎?”藍衣人轉過頭疑惑地問道,隻見霞光從斜上方透下仿佛撫摸著那黑衣人的臉,棱角分明散發一股英氣,幾縷黑發不羈地散落在他撐著臉的手上,臉上有百無聊賴的慵懶,也有些看見好東西的興致,黑色衣袍上鑲著金邊,隱約可見誇張寫意的錦鯉圖案,尊貴的身份昭然若揭。
藍衣人突然蹭起來,一張俊臉湊上去認真說道:“要不今晚我們叫幾個這裏的護衛來伺候!”
那“錦鯉”眼睛一轉,接口道:“好想法,要不我順便把這想法給令堂匯報一下?”
藍衣人無趣地回到位子上嘁了一聲:“龍錦,除了我母親你就沒什麽好要挾我的了。”
“你不也是老用我爹說的相親來說事嗎。”龍錦端起一盞茶,抿了一口,微皺眉,“這茶號稱是芃山的,卻越來越不正宗,季辰,你有什麽芃山茶好的來路介紹一下嗎?”
“你在開玩笑吧,我會有什麽來路,不就一家族蛀蟲混吃混喝等死嗎。”季辰吧麵前的茶一飲而盡,“什麽東西吃了就是吃了喝了就是喝了,哪來什麽挑剔呢,來路這種東西還是交給‘精英’們吧。”
龍錦彈了彈杯子不置可否。
“今天又是滿客啊。”龍錦心裏想著,視線悄悄掃過五層樓每一處,果然看到了那個紫紋白衣的“打手”不緊不慢地走著。
隻見那人有所感應警覺地抬起頭,視線不期然與龍錦撞在一起。
那一刻,龍錦聽見一滴水滴落潭水的聲音,一如六年間楚行山那個連自己名字都記不清的迷糊女孩兒與他達成交易時自己聽到的那樣。
龍錦一愣神的功夫,那人已經消失不見蹤影。
月時確定那個一身“錦鯉”紋的人便是麵試時一直注意自己的人,不過她沒從他眼裏感受到惡意。
她避開龍錦的視線,幾個瞬息間把五層樓的地勢結構人員分布房間位置全都記在腦中,然後從五樓窗戶躍下,飄然落地,不帶起一粒塵土,然後像常人一樣逛起了主樓周圍的供蓬萊閣員工住宿的地方。未時,月時來到東門了解工作注意事項以及輪班時間安排,晚上到內部飯館吃了今天第一頓飯,並得知以後也可以不用自己做飯免費吃內部飯館,這讓在山裏自食其力十年的月時少有的產生了“幸福感”。
蓬萊閣的護衛在園中是以兩三個人為一組分散居住,與月時一組的恰巧就是小劉和四叔,三人三間屋子挨在一起,倒是方便互相溝通監督。
用晚餐,月時帶上臂章走在後院樹林裏,每一步都踩在落葉枯枝上,發出哢哢哢的聲音,仿佛這片林子的低泣。
這片林子有很多不起眼的小土包,外人隻當地形如此,月時卻知道,每個土包下都深埋了一個人,每個人都有一段故事。林子裏沒有小路,卻也到處都是路,時不時就會經過這樣埋著人的地方。
月時小時候,管家卓姨對她這樣說:“每一片土地都是有靈魂的,每一棵樹也都有自己的靈性,與天賦無關,與品種無關,這就是大地賜給它們的恩澤。肮髒的人,埋進土裏,世界給他悔過的機會;良善的人埋進土裏,世界讓他留存於世等待完成未完的心願。他們不甘的靈魂會以一棵無口無心的樹的姿態屹立在長眠地下的本體之側,他們悄悄注視著這個世界,直到執念消失或者心願達成,靈魂歸於塵土,屍體化為養料,樹木沉寂,布下綠蔭。”
當時月時看著卓姨額頭眼角的皺紋以及頭上幾縷白發想道:這個世上唯一給過她溫暖的人,正在老去。於是點點頭,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願意去相信,每棵樹每寸土地都有靈性,而每個被殺害被掩埋的人都會把靈魂交付給這些得天獨厚的家夥,靜靜看著這個世界。
夜風吹過,把整片樹林吹得颯颯作響,溫度驟降,葉尖凝結出水露,啪嗒從葉尖滑落。
月時抬手結果一滴掉下來的水露,低喃道:“你在哭嗎?”把手伸到臉前,舌尖舔過水露,比較甘甜,卻也帶著苦澀。
十二年前,月時六歲,母親不顧她的掙紮剖開她的心,把那個東西從她心口取出,然後粗魯地縫合傷口,留下醜陋的疤痕。那之後,母親再次一舞傾城光彩照人。
十年前,月時八歲,母親被最得力的兩個手下殺死,那個東西不知所蹤。
現在,她重返舊地。雖然常常不清楚自己這樣一個沒有存在感也沒有追求之物的人到底為什麽活著,卻也不想因為沒有了那個東西而身體衰竭死去。所以她回來了。
“母親,你有沒有一點對女兒的歉疚,化成一顆固執的樹,盼著甚至指引我找回它,然後活下去呢。”
“應該是,沒有吧。”
月時沉默著以正常步速前行,斷肢碎裂的聲音在林中回響,仿佛一隻怪獸啃咬著人的骨頭。
突然,月時停下來,站定,眼神漠然。
一個熟悉聲音響起:“阿時,是你嗎?”
月時猛然睜大眼睛。
“阿時,真的是你!”一個身穿灰袍的六旬老太從百米外一棵樹後走出來,眼睛因為激動而閃出淚花,身體微微顫抖,“好孩子,我等你好久!”
“卓……卓姨?!”月時不可置信的道,原本準備握著連頁鞭準備好攻擊的手僵在原處,時間在這一刻仿若靜止。
灰袍老踉蹌一步,但眼神明亮,仿佛在這幽暗的樹林裏看見發光的紅葉飛舞,那種眼神傳遞出的溫情帶著帶著熱度將月時瞬間融化。
這就是,這麽多年來月時唯一心心念念的,卓姨啊。
卓姨踉蹌著向月時奔來,月時也一步步越來越快地向卓姨走去,眼看就差一手臂的距離就會相擁,一支箭從卓姨後方一顆樹上射來,正中卓姨後心,卓姨眼中光亮還未熄滅,就已經向前倒去,倒入月時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