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草菅人命
榻上的廉策燒得像火炭兒,臉頰緋紅,嘴唇卻慘白。
束手無策的玖兒心疼得直哭。
“五叔,都怪我,都怪我……”不停地自責,換不來半分心安。
這個素日裏無所不能的男人,倏然間無聲無息地沉寂著,著實令她恐慌。
穿越過來這幾個月,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徹骨的暴寒。
是那種由內到外的冷。
腦子仿佛被凍上了,什麽法子都想不到。
終於等到老吉熬好湯藥送了過來。
然而,用湯匙盛了藥汁喂到廉策嘴邊,卻一滴都喝不進去。
“姑娘,藥都喂不下去了,廉公子恐怕要出大事……”大茶壺貌似關切地說了這麽一句。
“你不出聲,沒人當你是啞巴!”玖兒憤怒地吼了回去。
老吉並未生氣,忙不迭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說錯了。廉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不計嫌隙的好態度,反倒令玖兒覺得自己不該那麽凶。
遂,放緩口吻說道,“吉哥,寧姐姐可能還在幫廉公子找大夫,你先回前樓去照應吧!”
老吉愣了片刻,隻因“吉哥”這個稱呼觸動了他的內心。
——整個“雲香閣”的姑娘,大部分都喚他作“老吉”,也有叫他“大茶壺”的,更有甚者,直接稱呼他為“龜公”。
以“哥”相稱,玖兒是第一人。
待到回過神兒來,他轉身往外行去。
走了兩步,又回頭問道,“姑娘,‘茉莉居’那邊怎麽辦?”
玖兒一怔,“等於笙去廚房拿午飯的時候,讓他轉告他家公子,就說我病了。”
“是說姑娘病了?而不是廉公子生病嗎?”老吉不解地發問。
“嗯,就說我昨兒淋了雨,著了風寒。”玖兒頓了頓,“別的什麽都不必說。”
老吉又睨了一眼榻上,“姑娘,別隻顧著照顧廉公子,你也要當心自己的身子。”
說罷,快步出門。
玖兒暗暗振作精神,繼續想辦法給廉策喂藥。
然而,即便捏開了他的牙關,藥汁仍是灑了出來。
藥量有限,浪費不得,她隻能用嘴對嘴的方式,一點點輸入到他的口中。
——羞怯什麽的已經被拋諸腦後,救人要緊。
這個辦法倒是不錯,大半碗苦藥,一滴不剩地喂了下去。
喂過藥,又沒了轍。
除了等待,還是等待。
玖兒不是沒有常識,她懂得如何物理降溫,可是她更知道,不是每一種高燒都適合物理降溫。
焦灼的等待中,手指不停地覆上廉策的額頭,一心盼著湯藥快點見效,能夠把他的體溫降下來。
呼!願望終究是願望,他依舊渾身發燙。
中午,老吉親自來送午餐。
玖兒一口飯菜也沒碰,隻喝了點兒湯。
午飯後沒多久,雲寧又帶了個大夫過來為廉策診脈。
據雲寧說,此人是個神醫,專治疑難雜症。
號過脈之後,滿臉油膩的中年男人捋著山羊胡子搖頭晃腦地說道,“恕我直言,這位病患已經沒救了。還是準備後事吧!”
聽到這麽喪氣的診斷結果,玖兒頓時火冒三丈。
“江湖遊醫!無恥騙子!”她大吼起來,“我看你不是醫術不精,而是根本就不懂醫術!你這種濫竽充數的人渣,憑什麽給人看病?簡直就是草菅人命!”
說完,把“潑婦作風”貫徹到底,連踹帶搡,趕走了這個所謂的大夫。
雲寧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竟然忘了阻攔。
待玖兒回到榻邊,雲寧才小心翼翼走到她身旁,踟躕著勸道,“就算這個所謂的神醫真是醫術不精,你也不必大動肝火啊!”
玖兒的語氣平和了許多,“麻煩寧姐姐再幫我找個知根知底的大夫來!”
雖然有些怨懟雲寧請了這麽個不靠譜的庸醫,卻並未宣之於口。
——這個時候,她不能把人都得罪光了,為廉策治病要緊。
雲寧一口應承下來,但是沒有馬上離開。
“玖兒啊,你現在留在‘芍藥齋’照顧廉公子,‘茉莉居’那邊怎麽辦啊?總不能一直稱病不出現吧?那邊的客人會不會不高興啊?”
玖兒麵無表情地看過去,“廉公子痊愈之前,我哪兒都不會去。所以,還需姐姐費心幫忙再請個大夫。”
雲寧深知她的倔強,真是活沒轍,便不再多說什麽,怏怏地走了。
玖兒守在廉策身旁,一直握著他的手,時不時地撫摸他的額頭。
燒得七葷八素的男人,呼吸十分微弱,什麽知覺都沒有。
期間,玖兒用喂藥的方法給他喝了溫水,倒是都咽了下去。
下午,老吉又來送湯藥。
還是第一個大夫定下的方子。
“姑娘,雲當家的又派人去請大夫了,最遲黃昏前就能回來。你先把這個藥給廉公子喂下去,好歹也能起點作用。”大茶壺貌似溫良地說道。
玖兒不快地挑眉,“如此繁榮的連城,請個大夫有這麽難嗎?”
老吉輕歎一聲,“姑娘有所不知,連城的名醫不下數十位,可是鮮有人願意到我們這裏來診病。就算診金出得再高,人家也不屑一顧。”
“照你這麽說,‘雲香閣’的人得了病就隻能等死,是嗎?”語氣略顯淩厲。
“當然不是。我們的姑娘或者雜役小廝生了病,通常都會自主去醫館治療。不過,要竭盡所能掩飾身份。否則,人家極有可能拒絕醫治。”老吉望向廉策,麵露難色,“眼下,外麵暴雨傾盆,我們萬萬不敢隨意挪動公子……”
餘下的話雖然沒有說出來,意思卻很明顯,——即便冒雨送到醫館,大夫也未必能予以診治。
玖兒蹙起了黛眉,“不是說‘醫者父母心’嗎?怎麽連城的大夫還會計較病患的身份呢?”
老吉無奈地歎息,“在連城,雖然別的行當對青樓人士也有偏見,但還不算太過執拗。唯有被冠以‘妙手仁心’的醫者,往往是最固執己見的!”
玖兒倏然想起第一位大夫來診病時對她的閃躲態度,現在全都對上號了。
原來並非雲寧沒有盡心盡力,而是她根本就請不到大夫。
老吉走後,玖兒又用了老法子給廉策喂了湯藥。
他的嘴唇依然灼熱,呼出來的微弱氣息熱得燙人。
無論她怎麽喃喚,他都一點反應也沒有。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沒過多久,憂心如焚的玖兒終於等來了第三位大夫。
竟然是個年近六旬的老婦人。
老吉支支吾吾地咕噥道,“姑娘,這麽大的雨,林大娘肯來,實屬不易。”
玖兒明白他是什麽意思的,但,到底還是對這個看似粗鄙的婦人存了疑問。
“林大娘,您是大夫嗎?”這算是最委婉的問法了。
婦人藹然一笑,“不瞞姑娘你說,老婆子我是個師婆。”
“師婆?”玖兒望向老吉,尋求答案。
老吉的目光有些閃躲,“師婆專管請神問命和畫符施咒……”
玖兒頓時炸毛,“那不就是巫婆嗎?”
言外之意,裝神弄鬼的巫婆怎麽可以給人看病呢?
“姑娘,如果你想這麽理解,也沒什麽不可以。”婦人依舊笑眯眯的。
玖兒忖了忖,客氣地擠出一絲笑容,“林大娘,麻煩您白跑一趟,實在是不好意思。”
婦人聽了,眯起眼眸詢問老吉,“能讓我與這位姑娘單獨談幾句嗎?”
老吉沒有即刻應允,而是看向玖兒。
玖兒抿唇點頭,他這才出門去。
“林大娘,有什麽話您就說吧!”玖兒坐在榻邊,下意識摸了摸廉策的臉。
不成想,婦人的一句話令她驚得頭皮發麻。
婦人說:“姑娘,如果老婆子我沒有看錯,你的魂魄,來自於遙遠的天外。”
玖兒雖然心驚,但隻是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沒否認,也沒承認。
——天知道這個林大娘是什麽來路,總要細探究竟,才能確定她是不是故弄玄虛。
見玖兒不為所動,婦人和善地笑著,望向昏睡中的廉策,“這位公子的魂魄,同樣來自遙遠的天外。”
聽聞此言,玖兒再也不能無動於衷。
“林大娘,這話是何意?”忍住了刨根問底,疑惑卻越來越重。
婦人沒有馬上回答,徑自走到榻邊,俯身翻了翻廉策的眼皮。
看過之後,微微搖頭道,“公子的魂魄正欲擺脫皮囊,隨時可能魂飛魄散。”
玖兒將信將疑,“大夫說了,他這是寒濕所致的肺疾。”
“疾病不過是個引子!”婦人直起身子,“別人吃幾副藥便能好,偏偏他的靈魂在皮囊內住得不安分,就容易離魂。”
“林大娘,我覺得您說得太邪乎了。”玖兒不自然地笑著,還是不情願把廉策的性命交到這個不起眼的婦人手中。
婦人忽然從懷裏掏出一柄小巧的菱花銅鏡,遞向玖兒,“喏,看看你原來的樣子吧!”
玖兒怔了一霎,僵硬地抬手,接過鏡子。
然,照上去的時候竟然看不見自己的模樣,隻是白花花一片。
忽聽得婦人嘴裏念念有詞,鏡子裏便幻化出了人影。
一個梳著undercut發型的俊朗男人,擁抱著嬌俏的女人,喃聲呼喚著“小野馬,我愛你”。
那個男聲,正是玖兒夢裏經常聽見的那個聲音;女人的眉眼,則跟現在的她如出一轍。
正發愣的當口,影像又變了。
這次,俊朗的男人抱著嬌俏的女人親吻,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娃娃在一旁鼓掌齊呼“爸爸媽媽好甜蜜”。
倏地,人影再度消失。
玖兒還想等待下一副畫麵的出現,林大娘卻伸手拿走了銅鏡。
“姑娘,天機不可泄露太多,點到為止吧!”婦人笑容可掬地說道。
就此,已經由不得玖兒不信邪了。
她虔誠地衝婦人福了福身子,“林大娘,請您救救這位公子。”
婦人把鏡子收進懷中,“姑娘說笑了,老婆子雖然知道你們的來處,卻沒有操縱魂魄的能耐。”
玖兒急了,擰眉問道,“那得怎麽辦啊?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魂飛魄散吧!”
婦人望著她的美眸,神秘兮兮地喃語,“既然我們三人有緣,老婆子索性直言不諱。公子已然病入膏肓,唯有姑娘你,才是他的救命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