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風雨無阻
玖兒剛剛走出“茉莉居”正房，就被傾盆的秋雨打濕了衣衫。
左不過已經成了“落湯雞”，她倒不急著往長廊下躲雨了。
遂，邁著方步，於燈龕微弱的光線下，慢悠悠地往前走著。
穿過樓內的通道，來至天井裏，各個房間此起彼伏的吟叫聲幾乎要蓋過雨聲。
跟其他青樓別無二致，“雲香閣”的夜晚也是一天中最為熱鬧的時段。
尤其是在這樣的雨夜，除了來月信的姑娘，幾乎沒有閑著的。
玖兒不禁感歎，嫖.客們為了尋求那點刺激，真可謂是風雨無阻。
她很想快點走，可是濕襦裙緊緊貼著雙腿，沒辦法走快。
耳朵忍受著噪音的摧殘，好不容易進了前往“芍藥齋”的通道。
甫一走到後院，迎麵便奔來一個高大的黑影。
玖兒心生懼意，下意識轉身想逃。
然，沒等邁步，一個堅實的懷抱就從後麵裹住了她的小身子。
同時，溫暖又溫柔的琴音在耳畔響起，“為什麽不打傘？”
這一刻，玖兒的淚水如天空的落雨，潸然而下。
男人托起她的右肘，把傘柄塞到她的手心，“乖，拿好。”
玖兒握住雨傘的同時，被他打橫抱在了胸口。
隨後，他往長廊下穩步前行。
院子裏光線很暗，但是玖兒能看見他的表情。
抿著唇，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臉色不太好的樣子。
“叔兒，我沒事……”她小聲囁嚅著。
罕有地，他沒有回應她。
玖兒認為廉策一定是生氣了，畢竟，自己回來得太晚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很想哄哄他。
於是，抬起沒有拿傘的那隻手，撫上了他的臉頰。
觸感微溫，一如他這個人帶給她的感覺。
“你想把自己凍死是不是？”他終於開口，卻不是怨懟，每個字都帶著疼惜。
玖兒沒說話，把頭藏在他的懷裏，像一隻溫順的貓兒。
很快，他們回到了臥房。
燭火照得屋子裏亮堂堂的，透著暖意。
因了一心惦記遲歸的人兒，廉策還沒來得及搭建簡易床。
榻前空空的，或者，人心也空落落的吧！
廉策把玖兒放到榻上，幫她摘下麵具，揭掉了額上泡水的紗布。
“早上連藥都沒換就跑了，現在又讓傷口沾了水，你這是誠心跟我過不去……”低聲嘟囔了一句，轉身找來幹爽的布巾，把她的小腦袋瓜給包好，手法絕對專業。
旋即，他又給她拿來幹淨的衣裙。
“趕緊換上！”命令完，顧自出門。
玖兒打著哆嗦脫掉濕衣服，顫抖著換上幹衣裳，然後，啞著嗓音喚了一聲“五叔”。
廉策應聲進門，快步奔到榻邊，解開布巾，為她擦拭頭發。
為了方便擦幹發絲，他便打開了她的發髻。
玖兒恍然想起髻中的物件，想要阻止，又踟躕著放棄了。
頭發散開之後，免死金牌掉在了地上。
廉策拾起來略看幾眼，隨手把它放到她的掌心，他則繼續擦頭發。
“叔兒，你都不想知道這東西的來路嗎？”玖兒輕聲問道。
“反正不會是你偷來的。”不屑一顧的口吻。
玖兒舉起金牌晃了晃，“寧奚國皇帝賞賜的。”
“好好收著，沒準兒什麽時候真能保你一命。”廉策淡然叮嚀。
玖兒打了個噴嚏，“但願永遠都用不到它。”
廉策趕忙將她抱到榻上，用棉被把整個身子裹得嚴嚴實實。
“坐著別動，頭發還沒幹，躺著容易頭疼。我去拿藥粉敷傷口。”說完，快步離開。
其實取藥粉不過用了十幾秒鍾，回來時卻滿臉焦急的神色，好像自己離開了很久似的。
細心上了藥，遮好傷口，廉策的表情終於有了放鬆的意思。
“為什麽不打傘？嗯？”收拾好藥粉和紗布，他第二次提起這個疑問。
玖兒傻笑著，“啊，就是，就是想淋雨唄……”
“和他吵架了？”他敏感地問道。
“也不算是吵架。”玖兒吸了下鼻子，怏怏地回答，“他不讓我留宿在那邊。在他心目中，於笙的地位比我還高。”
廉策輕嘖一聲，“或許，他還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
玖兒緩緩往枕頭那兒歪著身子，“可是我想親手照顧他……”
沒等躺下，就被他的大手給撈在了懷裏。
“不能躺，枕著濕發會導致頭痛。知道你乏，喏，靠我身上吧！”說著，給她擺了個超舒服的姿勢，隨手又把濕頭發擱在他的臂彎之外。
玖兒愜意地歎了一聲，“唔，還是五叔身上暖和。”
一句話提醒了廉策，急忙又摸摸她的腦門兒。
“體溫上來了，有點熱啊……”看看她的臉，“丫頭，咱們打個商量，你自己撐一會兒，我去前樓給你弄點熱薑湯，好不好？”
玖兒矯情地嘟唇，“不要，太辣了！”
“聽話，著了風寒可不是開玩笑的……”大手還糊在她的額頭，心情愈發地緊張。
玖兒索性抱住他不撒手，“你哪兒也別去，就在這裏供我取暖！”
廉策心裏著急，又不忍駁了她的要求，不免左右為難。
玖兒受不了鼻癢，接二連三打了好幾個噴嚏，把鼻涕都噴出來了。
廉策一點也不嫌棄，拿出錦帕為她擦鼻子，動作小心得好像對待嬰兒。
“叔兒，我好困……”精神不濟的玖兒喃聲低語。
廉策不太想讓她睡，又心疼她困得難受，糾結間，輕撫她的瘦削脊背，無形之中起到了助眠的作用。
當聽見玖兒的勻稱呼吸聲，廉策的心裏反倒穩當了下來。
一手抱緊她，另外一隻手扒拉著她的濕發，十指間全是疼惜。
直至頭發差不多幹透，已值深夜，才把她放到榻上。
然，她卻不肯撒手，睡夢中依然把他抱得緊緊的。
廉策隻能彎著腰，上半身罩在玖兒的身體上方，就保持著這個姿勢，直至她躺踏實了，雙手自然而然地鬆開，他這才直起身子。
為了讓她發汗，他把所有棉被都給她蓋上了。
後背的衣裳都濕透了，他本想去換下來，誰知，小丫頭又呢喃了一聲“叔兒”，雙手伸出被窩，在半空中抓撓著。
心髒瞬間被揪緊，廉策趕緊上了床榻，躺在她身邊，隔著棉被抱住了嬌小的身子。
玖兒安靜下來，腦袋在他懷裏拱了拱，又沉沉地睡著了。
廉策怕她被擾醒，不敢再起身，隻能一直抱著。
說真的，怪不得他這麽嚴陣以待，皆因那一世，玖兒數次因為著涼而罹患肺炎，在鬼門關來來回回轉過好幾圈。
到了後半夜，玖兒發了汗，額頭也沒那麽熱了，廉策稍微放下心來。
他已經忘了還要去換衣服，隻顧著抱緊被子裏的人兒，自己卻蜷縮著身子，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清晨，外麵的雨還在嘩嘩啦啦地下著，雨勢不比昨晚小。
玖兒睜開眼睛，瞧見近在咫尺的廉策，懵然喚了一聲“五叔”。
廉策好像沒聽見似的，一點反應都沒有。
玖兒的雙手好不容易從被窩裏伸出來，摸了摸他的臉頰，竟然熱得燙人。
“五叔，你這是怎麽了？趕快醒一醒，醒一醒……”聲音比方才的呼喚高出許多。
奈何，他仍是沒有反應。
玖兒慌了，鑽出被窩，坐了起來。
又是喊叫又是推搡，廉策終於有了回應。
他似乎很想睜眼，但，眼皮顫動之後，依舊沒能張開。
玖兒沒有耽擱，快速穿上外衣，準備到前樓去找人。
正要出門，遇上雜役來送早餐，她便遣他們回去把客人生病的事情告訴鴇兒。
雲寧不敢怠慢，讓老吉親自去請大夫。
不到半個時辰，大夫已經坐在了“芍藥齋”的鴛鴦榻前。
鴇兒和大茶壺並肩站在一旁，玖兒則坐在榻上。
大夫診過脈之後，麵露難色，頻頻搖頭。
“有話直說不行嗎？這麽搖頭算是怎麽回事啊！”玖兒焦灼地催促著，已然顧不上禮數。
“姑娘別急，聽大夫慢慢說。”老吉好心安撫道。
玖兒自知做得不對，迅速下了床榻，衝大夫福了福身子，“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般計較。請問，他到底是怎麽了？”
大夫歎了一聲，“姑娘，這位公子的身體在不久之前是受過重創的。仰仗於他有武功底子，而且體格還算強健，這才熬過一劫。”
“您說的這些，跟他現在的病症有什麽關聯嗎？”玖兒不安地追問。
“當然。”大夫緩緩起身，“公子的重傷還沒有完全恢複，昨晚又受了寒濕的侵襲，再加上一夜勞心，內憂外患趕在一起，便染上了肺疾。”
“肺疾？”鴇兒和大茶壺幾乎異口同聲發問，也幾乎同時向後退了一步。
大夫看向他們，“二位放心，不會傳染的。隻是……”
“隻是什麽？”玖兒緊張地抓住大夫的衣袖，“快告訴我，隻是什麽？”
大夫的眼中略有波瀾，愣怔一霎，不著痕跡地掙脫了她的手，“隻是，這場肺疾來勢洶洶，能否治好，全看造化了。”
“怎麽可能這麽嚴重！”玖兒失神地搖頭，“五叔那麽強壯，不會治不好的，不會的……”
“我先開個方子，吃上幾副藥再看吧！”大夫仿佛不願多待，轉身就往外走。
老吉跟上去相送，順便操辦抓藥、熬藥等事項。
雲寧看著榻上奄奄一息的廉策，不無同情地勸道，“玖兒，別太內疚了！你也不知道廉公子之前受過重傷啊！男歡女愛這種事，情不自禁也是有的，累不累的，隻有他們自己心裏清楚……”
玖兒目光凜冽地望向她，“寧姐姐，麻煩你把當初給我調養身子的勁頭都使出來吧！隻要他能夠痊愈，我秦玖兒向你保證，定會為‘雲香閣’大把大把地賺取銀子。”
“好！”雲寧不無英氣地拍了下巴掌，“有妹妹這句話，姐姐願意鼎力相助。”
說罷，告辭離開，回前樓去著人繼續尋醫問藥。
玖兒坐在榻邊，抱著廉策的一隻大手，嘴唇努在上麵，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劈裏啪啦”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