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索然無味
是夜,寧奚國都城,將軍府東苑,“紫雲聽濤”。
榻上的陸頗依舊輾轉無法入眠。
屋子裏燈火輝煌,卻照不亮他的心。
或者說,從雙腿被狠心的兄長打斷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徹底墜入了深淵,被黑暗層層包裹。
這些天,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對小東西的想念之情。
腦海裏,她的一顰一笑,她的一舉一動,都令他舍不得結束自己的生命。
沉靜寂寥的夜晚,他又陷入了對她的思念之中。
倏地,不同尋常的物體倒地聲引起了陸頗的注意。
雖然雙腿廢了,但,聽力的敏銳程度依舊超越常人。
當他機警地扭頭望向房門的時候,門板竟然打開了。
門縫之間,閃進來一個人影。
來人走到地中央,單膝下跪,沉聲開口,“錦棠來遲了,請二少爺降罪。”
陸頗怔了一霎,“不是已經把你趕走了嗎?不是讓你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麵前嗎?”
“錦棠在樺城自作主張,把將軍七夫人跟士兵比試的事情密告於太子,這件事確實是錦棠做錯了,理應受到責罰。可是現在二少爺有難,錦棠不能不來。”態度極其謙卑。
若是細看,眸子裏的疼惜幾乎要溢出眼眶。
陸頗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當初把你遣走,就沒指望你再回來。我現在這個樣子,不想拖累任何人。趁著沒有被發現,你趕快離開!”
齊錦棠並未言聲兒,迅速站起來,徑直走到榻邊,掀開被子,扶起陸頗,直接背在了身上。
“你這是做什麽?放我下去!你趕緊走——”陸頗低聲斥責,試圖推開對方。
然,齊錦棠好像沒聽見似的,背著他快步出了門。
盡管腳步很輕,可還是被守夜的侍衛給發現了。
喊叫聲中,齊錦棠背著陸頗跑在前頭,越聚越多的侍衛在後麵窮追不舍。
陸翦被驚醒之後披著長袍走出來,得知是有人來救弟弟,便寒著嗓音悍然下令:一律格殺勿論。
侍衛們得令之後開始痛施狠手,有幾個拿著弓箭的,不管不顧地射起箭來。
院子裏的光線不是太好,但是架不住羽箭密集地飛射出去。
很快,陸頗肩上中了一箭,齊錦棠則被射中了右腿。
即便如此,奔跑的速度也沒有降下來。
當他們來到牆根下的時候,陸頗看見高牆上垂下來一條粗麻繩。
來不及細問,齊錦棠已經把麻繩係在了他的腰上。
一聲“呼哨”過後,陸頗被繩子拉了上去。
升空的過程中,齊錦棠對他喊了一句,“二少爺,若錦棠不死,日後必定相見。”
說罷,瘸著腿,轉身迎向追趕而來的侍衛們。
陸頗被拉到牆頭,用雙臂撐著翻了個身,然後重重地摔了下去。
但,並沒有摔在地上,而是落在了厚厚的幾層棉被上麵。
緊接著,一高一矮兩個壯漢抬起他,上了旁邊候著的馬車。
就在馬車疾馳前行的同時,陸頗聽見了一聲淒厲的慘叫。
熟悉的聲線,令陸頗的心髒跟著狠狠揪緊。
他知道,齊錦棠口中的“日後必定相見”是再也實現不了了。
馬車沒命地往前奔跑,隱約能夠聽到後麵有追兵的馬蹄聲。
陸頗不想再連累車上的兩人,便粗著嗓音怒吼,“把我扔出去,你們趕快想辦法逃走。”
其中的矮個子回道,“二少爺,對不起,我們不能聽您的命令。錦棠已經安頓好我們的家小,今天就算是粉身碎骨,我們也要把您救走。”
少頃,車夫忽然在前麵高呼一聲“來了”,似乎是個什麽暗號。
話音才落,車內悶不作聲的高個子快速背起了陸頗,兩人一塊從車上跳了下去。
落地的瞬間,陸頗並沒有感覺到疼痛,原來是跌在了蓬鬆的草叢之中。
隨即,兩人順著地勢往下滑行。
當他們被一塊大石頭阻停的時候,幾匹快馬從他們跳車的地方疾馳而過。
“二少爺,我們得快點離開這裏!那些人發現你沒在車上,一定會沿途搜尋。”說著,高個子背起陸頗,跌跌撞撞地摸索著往前走。
俄而,失血過多的陸頗昏了過去。
醒來時已經躺在一輛馬車上,秋日裏的陽光透過擺蕩的車簾照進來,鋪滿了一被子。
車裏隻有他自己,估計高個子正在前麵趕車。
聽見鞭子不停地響著,料到還在逃亡的路上,陸頗便沒有出聲。
這時候,他才感覺到肩膀有些疼。
輕輕觸摸傷處,箭頭沒了,上麵敷著藥布,應該是被簡單處理過。
驀地,陸頗看見身旁放著一個包裹,便把它拿近一些,打開來查看。
裏麵有兩件他以前最愛穿的紅袍,還有一遝銀票以及一封書信。
從信封中取出信箋,陸頗先看了一下落款,署名為“錦棠”。
內容不多,短短幾行字,卻滲透了別樣的深情厚誼。
具體如下:
“徇之,這是我第一次對你作此稱呼,想來也是最後一次。
我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能用我的性命來換取你的自由,足矣!
若有來生,我願化作青藤,永偎君側,至死不離。”
陸頗不是傻瓜,讀得出字裏行間的暗示。
其實早在一年之前,他就對此有所察覺。
那次,他在外麵淋了雨,回府之後大咧咧地當著齊錦棠的麵換衣裳。
齊錦棠明顯怔了一霎,隨即上前來幫他整理長袍。
當齊錦棠的指頭有意無意地觸碰到他的肌膚時,別扭的感覺油然而生。
堂堂正正的兄弟情和偷偷摸摸的斷袖意是有很大分別的。
對欲念和情事駕輕就熟的陸頗在齊錦棠的指尖品嚐到了情.欲,其中還摻雜著欲攻還守的扭捏,這滋味令他蹙起了眉頭。
陸頗在男女之事上確實很貪玩,但他從不逾越性別的界限,遂,對齊錦棠這個人便生出了反感。
盡管,明知此人對他忠心耿耿,甚至俯首帖耳。
打那之後,陸頗總會有意無意地打擊齊錦棠,寄希望於齊錦棠會受不了被貶斥、主動離開。
可是,無論他怎麽言辭相譏,這個人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乃至於,曾經躲躲藏藏的愛慕眼神漸漸往明目張膽的方向發展。
陸頗實在是受不了了!
——畫外音,任何一個直男都容忍不了“彎彎的”情感,更何況陸老二直得不能再直了!
於是,從太子口中得知告密之人就是齊錦棠的時候,陸頗便借機趕走了他。
誰又能想到,齊錦棠竟然為了營救“心儀之人”而搭上了性命。
真是令人唏噓!
然,陸頗隻是輕歎一聲,神色淡然地撕碎了信箋。
——哪怕那個人窮盡生命來愛他,也無法令他改變自己的底線。
馬車一路疾馳,幾個時辰之後,終於停了下來。
車簾被撩開,高個子把頭探進車內,“二少爺,我們到連城了。”
“連城?”陸頗雙眉緊擰,“為何來這裏?”
“是錦棠吩咐的。他說等風聲過一過,或許七夫人會回到連城為雙親掃墓,二少爺沒準兒就能遇上七夫人呢!”高個子如是回答。
陸頗苦笑著,“就算遇到她又能如何?我已經廢了……”
“二少爺,不管怎樣,先安頓下來養養傷吧!”說著,高個子把陸頗背下了馬車。
眼前是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兒,青色圍牆,黑色大門,給人的感覺還算利落。
進院,來至正房,陸頗被放在了榻上。
“二少爺,我先去安排午飯,然後著人燒熱水,為您沐浴。”說罷,高個子腳步匆忙地離開。
陸頗疲憊地闔上了雙眸,腦子卻在轉著,想以前,想現在,也,想未來。
與此同時,陸翦下朝之後回到了將軍府東苑。
得知還沒有找到弟弟的下落,他一怒之下摔碎了整套茶具。
“就算把整個寧奚國翻過來,也要找到他!”鼓了鼓腮幫,狠厲地接了一句,“不必留活口,把屍體帶回來即可。”
侍衛們領命離開,陸翦緊跟著也走出了書房。
一路腳步淩亂,去了心愛之人住過的房間。
自打她失了蹤,他就把這個屋子鎖了起來,任何人不許入內,甚至連打掃都由他親力親為。
隻有在這裏,他的內心才能獲得片刻的安寧。
站在榻邊,陸翦的眼眸愈發明亮,宛若燃起了簇簇火苗。
榻上放著一個真人大小的布偶,身上套著她穿過的衣裳,頭部則蒙了一塊大紅綢。
“丫頭,我下朝回來了。你想我了是不是?”聲音並不溫柔,有點像逼問。
當然,布偶回答不了他的話。
“我知道,必須用事實向你證明,你才能相信我有多麽愛你。好吧,就讓我來告訴你,我對你的愛,究竟深到了什麽程度……”
說完,爬上了床榻。
翻身躺好之後,陸翦把布偶緊緊地擁在了懷中。
“玖兒,唯有你才能帶給亞叔這種澎湃的感受。”沙啞的呢喃過後,努唇親了親布偶腦袋上蒙著的紅蓋頭。
然,布偶逆來順受地任由擺布,卻無法真正令陸翦心滿意足。
激蕩的感覺慢慢褪去,心跳恢複到正常,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
陰鷙又回到了陸翦的寒眸之中,臉色也跟著黯了下來。
他把鼻子貼在布偶的胸口,悶聲說了一句話。
“奚念恩,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抓回來,讓你每天每夜臣服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