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餘情未了
整個西苑折騰了一整晚,天亮之時,大夫給出了確切的結果,——武淡宜腹中的胎兒總算是保住了。
隻不過,情況不是特別穩定,需要臥床靜養一個月。
大夫臨走前特意叮囑,夫人的情緒不可以過於激動,否則會傷到胎兒。
陸翦鬆了一口氣,心頭的歉疚得到了緩釋。
武淡宜沒有再哭哭啼啼地哀求他不要休了她,也沒有表現出受了委屈的樣子。
這倒是給她的形象加了分。
“有了將軍所賜的這個孩子,淡宜以後再也不會同別人爭風吃醋了,更不會嫉妒成性地傷害別人。”這是武淡宜得知孩子無虞之後對陸翦說的第一句話。
“好生休養吧,晚上我再過來看你。”熬紅了雙眼的男人麵無表情地說完,顧自上朝去了。
榻上的女人唇角蕩起了漣漪,滿臉得勝的表情。
隨後,低聲交代貼身丫鬟,一定要把她懷孕的事情宣揚出去。
隻一盞茶的功夫,東苑和北苑的人都得知了此事。
不過,消息傳到東苑,卻被封鎖在了“紫雲聽濤”之外。
別說有將軍的吩咐,就算沒有,下人們也都鐵定了心思不把這件事告訴七夫人。
——大夫人雖然是正妻,是將軍府的當家主母,可他們覺得跟七夫人更親一些。
在他們心目中,活潑可人的七夫人也著實可憐。
整個東苑,不覺得念恩可憐的大概隻有她自己。
早上她醒過來的時候,陸老二毫無例外地坐在榻邊。
“感覺怎麽樣?渾身還疼嗎?”問完,微微欠身,跟她頂了頂腦門兒。
熱熱的氣息噴在她的眉眼之間,微微燙了一下。
念恩故意滿臉嫌棄,“如果不占我點兒便宜,你是不是哪兒哪兒都難受?”
陸老二坐回去,掌心托腮,微眯丹鳳眼,“要麽,你占我便宜也行!想玩兒什麽地方,隻管說便是,我洗幹淨之後乖乖奉上!”
賤兮兮的樣子,竟然有點可愛。
念恩凝眸望著他,“陸老二,委屈你了!”
這幾個字來得突然。
高大帥氣的男人一時之間有點發懵,“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委屈你這麽照顧我、哄著我,還要忍受我的各種擠兌。”念恩倏然衝他勾了勾手指,“來,過來!”
“啊?想幹嘛?”陸老二扁著薄唇湊近,“別打臉啊,我靠臉吃飯的……”
話音未落,念恩抬手摟住他的脖子,腦袋費力地離開枕頭,嘴唇印在了他的臉頰上。
當他意識到自己被親,她已經躺了回去。
——這麽簡單的一個動作,足以令念恩氣喘籲籲。
“小東西,你、你親我?你主動親我?”陸老二不相信似的問道。
念恩喘勻了氣息,緩緩眨了下長睫毛,“別多想啊,這隻是謝禮,謝謝你不眠不休地照顧我。”
陸老二立刻又俯下身子,唇角掛著春意,“小東西,這輩子我都會好生照顧你的。那,你可不可以考慮一下以身相許啊?哥很溫柔的,體力也強,你會幸福得一塌糊塗……”
念恩戳了下他的額頭,“既然體力強,那就好生伺候我,趕緊去打洗臉水!”
“得——令!”陸頗並不多加糾纏,起身顛兒顛兒地出了門。
這一上午,他伺候她洗漱、吃飯、喝藥,忙得不亦樂乎。
在她小憩的時候,他還親手給她洗了一套褻衣。
——這事兒又在東苑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但,僅限於東苑的人知道此事。
大家夥兒已經形成了默契,那就是,關於二少爺和七夫人之間的所有軼聞,一律不準外傳。
嘖嘖,倒有點人格魅力征服一切的意思。
中午,陸翦下朝之後來了東苑。
一進門,就看見陸頗坐在榻邊的鞋踏上,拄著腮幫凝視熟睡中的女子。
“徇之,念恩情況如何了?”陸翦走上前去,聲音寒涼地詢問。
陸頗回頭看見他,立刻做出“噓”的手勢。
隨後,起身,拉著他走到院子裏。
“剛哄睡,別吵著她了。”聽陸頗的口吻,好像在說自己的寶貝閨女。
“她又不是小孩子,還需要別人哄才能睡著嗎?”陸翦心頭的酸澀濃得快要漲出來了。
陸頗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大哥你有所不知,她的身子還在疼著呢,想要踏踏實實睡一會兒是很不容易的。”
“還在疼?服藥了沒有?”陸翦對念恩的疼惜終於壓過了醋意。
“藥是按頓吃的,可是見效不會那麽快。畢竟是中了毒……”回頭看了一眼房門,嗓音更低,“我跟她說是暑熱症,還好,她沒有懷疑。”
陸翦籲了口氣,“沒懷疑就好。對了,明天是二叔的生辰,你打算回去嗎?”
“小東西身邊離不了人,我就不回去了,會著人送賀禮過去。”陸頗眸光一閃,意有所指地問道,“大哥應該會去給二叔過生日吧?”
陸翦搖搖頭,“念恩病著,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沒心情回去。明早差人把賀禮送回去就是,反正二叔又不會挑理。”
陸頗斜睨著他,換上了微涼的神情,“今天早上,我聽到了一個很有趣的消息。”
“什麽消息?”作哥哥的隨口一問。
“西苑的下人們滿世界地宣揚,說大夫人懷了身孕。”語氣有些不善。
陸翦點點頭,“沒錯,一個多月了。昨晚我還差點把她給踢得小產。”
“所以,武淡宜就有了護身符對吧?而小東西遭的這些個罪,就隻能認倒黴了是不是?”陸頗低聲質問。
“不然能怎麽辦?豁出淡宜肚子裏的孩子嗎?好歹那也是陸家下一輩的頭一個孩子!”陸翦一副煩躁不安的樣子。
陸頗冷眼望著他,“那行,就保著這個孩子順便護著孩子的母親吧!你讓小東西跟我走,我要她。”
“不可能!”陸翦厲聲回絕。
“你辜負了她,在她最需要照顧的時候沒有管她,卻還要霸著她不許離開,這算什麽道理!”陸頗眉間的溝壑深不可測。
陸翦也跟著皺眉,“我說過,這一世我就是為她而來的!所以,我絕不可能放她走!”
陸頗頻頻搖首,“大哥,你太自私了!真的太自私了!”
“人有不自私的嗎?你跟她在一起,不也是想要占有她嗎?難道這就不是自私了?”義憤填膺的樣子,仿佛在維護真理。
“可是我會讓她做我的唯一!”陸頗停頓一霎,“而非像你,隻是用她來實現你的願望。”
一語中的。
陸翦明知弟弟說得對,卻還要為自己辯駁。
不過,沒等他開口,陸頗豎起手掌表示停戰。
“我們現在爭論這些一點用都沒有,當務之急是安心調養好她的身體。既然你不讓我帶她走,那就讓我繼續留在東苑照顧她吧!畢竟,你還要顧著西苑那位。”態度和語氣,都顯現出了罕有的成熟。
陸翦沒有馬上答應,“你會趁這個機會走進她的心裏吧?”
“她的心就那麽大一點兒,如果你在裏麵,我是無論如何都擠不進去的!”陸頗再爆箴言。
陸翦抿唇想了想,“你先留下吧,幫我照顧她。不過,別妄圖取代我。”
“你是你,我是我,沒什麽可取代的。”陸頗話鋒一轉,“西苑那位絕非善類,自己小心著點吧!”
陸翦冷冷地回了一句,“我在乎的隻是她肚子裏的孩子。”
嗯,他說的是實話沒錯。
可是,就算再不喜歡武淡宜,那塊尚未成形的肉也足以把他拴在她的身邊。
從這一天起,真真假假的孕吐反應,以及孕期“特有的”患得患失的小性子,被太師之女利用得連渣兒都不剩。
陸翦起初還會在東苑陪念恩待一下午,到晚飯時才回西苑。
漸漸的,他隻在下朝之後到東苑瞧上一眼,然後便急匆匆地趕回大夫人身邊去。
念恩呢,因為服藥的緣故,大半個下午都在昏昏沉沉地睡覺,所以對陸翦的去留也沒那麽上心。
她隻知道,白天無論什麽時候醒來,第一眼都能看見陸老二。
餓了,喊陸老二。
渴了,喊陸老二。
以至於,想要如廁了,也會委婉地暗示陸老二。
總而言之,陸老二就是奚念恩的全職特護。
不是有那麽句話嗎,叫作“深情不及久伴”,用在任何人身上都適合。
更何況,念恩病著呢!
身體生病,往往會影響到心理需求。
病人對溫暖的渴望程度,往往連他們自己都意識不到。
在陸頗這個超級暖爐的貼心照顧下,念恩的身體一天天地好轉起來。
待她能夠坐得住了,他每天黃昏都會把她抱到秋千附近去坐一會兒。
每次,他都像個猴子似的蹦上秋千,一邊蕩來蕩去,一邊興奮地“呼呼嗬嗬”。
末了,下秋千之後的第一句話便是:“小東西,想蕩秋千是吧?那你就趕快好起來呀!”
念恩明知這是一種鼓勵人的方式,卻還是覺得可氣。
氣過了,回想起他那個滑稽的樣子,又覺得好笑。
跟陸老二在一起,念恩有時氣有時笑,不用擔心什麽,更不用難過什麽。
一個多月過去,就在守孝期結束後的第三天黃昏,念恩終於自己從臥房走到了秋千旁。
——成天被陸老二抱來抱去,她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快要軟了。
當然,走走路根本滿足不了生性好動的念恩。
軟磨加硬泡,撒潑加撒嬌,陸老二終於百般無奈地同意讓她到秋千上坐一會兒。
雖然不能自由地悠蕩,可是懸在半空中的感覺還是讓她興奮得不行。
“陸老二,什麽時候帶我出府走走唄?”念恩提議道。
“嗯?”陸頗愣了一下,“哦,好,隻要你夠強壯,天涯海角,去哪兒都行。”
念恩一把扯住他袍子,“喂,你怎麽心不在焉的?從午飯過後就這樣!到底是怎麽了?”
陸頗不太自然地笑笑,“我能怎麽啊?還不是午飯沒吃飽,餓了,所以沒精神唄!”
不待她繼續追問,就把她從秋千上抱了下來,“天色不早了,夏末秋初兩頭兒涼,走,回房去!”
“回什麽房啊!你看,太陽還沒有下山呢!剛才你就不願意讓我出來,現在又急著回去,偏偏不想給我個順心兒是嗎?”念恩極力抗議。
陸頗望了一眼天邊,“你要是不聽話,就別想出府去玩兒!”
這個威脅很管用,念恩立刻收聲。
陸頗的步子越邁越快,有點像逃似的。
念恩正疑惑不解,倏地,隱約聽見了鼓樂聲。
“陸老二,先別走。你聽,什麽在響?”念恩側著腦袋,豎起了耳朵。
“哪有什麽聲音?是你聽錯了。”陸頗不止沒有停下腳步,甚至就快跑起來了。
念恩愈發覺得蹊蹺,“你幹嘛啊這是?在躲什麽嗎?啊?有野狼追你嗎?”
陸頗一言不發,抱著她回了屋子。
把她放在榻上,他的臉色稍微正常了一些。
“小東西,你現在已經被我給喂胖了。要不是快點抱你回來,半路就得把你扔地上!”很明顯,在插科打諢。
念恩狐疑地看向門口,餘光捕捉到陸頗也在往門口看去,並且透著莫名的緊張。
於是,她緩緩坐了起來。
“你想幹嘛?”陸頗急忙問道。
念恩嫣然一笑,“不讓我在院子裏逗留,難道還不讓我在屋子裏走走嗎?”
“之前走了那麽遠的路,現在你得好好休息……”態度不是很堅決,阻攔的意思卻擺在了那兒。
念恩穿好繡鞋,起身,在屋子裏踱步。
陸頗像個影子似的跟在她身後,滿腹的心事把步子墜得十分沉重。
終於,瞅準了時機的念恩卯足力氣奔房門跑去。
到底是大病將愈,加上陸頗是有功夫的,她的手還沒摸到門扇,人就被他給摟住了。
“陸老二,有古怪!”念恩仰著小腦袋瓜說道。
“古什麽怪,我是怕你摔了!”此地無銀的回答。
念恩凝起了臉色,“外麵到底是什麽聲音?誰在敲鑼打鼓?誰在吹笛彈琴?”
陸頗搖搖頭,卻不敢跟她對視,“哪有那麽熱鬧!反正我什麽都沒聽見。”
“那你讓我出去聽聽,我耳朵好使。”說罷,暗忖,就不信拗不過你。
“小東西,聽話,咱不出去,過兩天我帶你去品嚐全都城最好吃的美食!”他開始以食相誘。
念恩根本不為所動,“陸老二,我們的協議還有十天就到期了。如果你現在不讓我出去,這個協議就作廢。”
“作廢是什麽意思?”陸頗的臉色有些冷峻,“你我的關係又要回到原點是嗎?”
念恩搖搖頭,“比原點都不如。”
“小東西……”他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然,念恩卻止住了他的話茬,“我要出去。現在,立刻,馬上!”
“不可以出去!”陸頗回絕得毫不猶豫。
“陸徇之,你是知道的,我想做的事情,沒人能阻攔得了!”說罷,乘其不備,拔下頭上的簪子,紮在了自己的雪頸上。
一滴血珠冒了出來,鮮紅鮮紅的。
“你瘋了是不是!”陸頗咆哮著,一把奪下簪子。
“放心,隻是個小創口,不會傷及人命。”念恩無所謂地笑笑,“你把簪子拿走,還有別的利器可尋。再不濟,撞撞牆啊,咬咬舌啊,都可以的吧!”
“多大個事?至於你以命相博嗎?”陸頗快要氣炸了,咬牙切齒、滿麵怒容。
念恩收起臉上最後一絲微笑,“我就這個德性,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陸頗是真的無計可施了,隻得妥協。
不過,為防意外,他還是沒有放開她。
“今天是大哥的生辰,西苑在慶祝。”聲音沉得仿佛來自穀底。
念恩蹙起了黛眉,“六哥的生日?為什麽沒有讓我們參加?”
“因為你病著,大哥怕你累著。”嗬嗬,這隻是最微不足道的一個緣由。
“又不要我吹拉彈唱,又不要我端茶倒水,怎麽會累著?”念恩頓了頓,“是怕我和那幾位夫人正麵接觸吧?”
陸頗沒作聲,算是默認。
念恩狂傲一笑,“六哥認為我身體不好,鬥不過那幾個娘們兒?”
得,痞氣又出來了。
換作平時,陸頗會添火加柴,可是此刻,他做不到。
“念恩,我們不屑去湊這個熱鬧。”他罕見地叫了她的名字。
“為什麽不?難不成你也認為我會輸?”她的美眸之中閃耀著亮晶晶的戰鬥光輝。
陸頗一想到那個懷了孕的惡毒女人,立刻搖頭,“你不會輸。我隻是不舍得讓你勞心勞力。”
“陸老二,你知道我最不怕的就是熱鬧大。這個慶祝活動,我必須得去參加。”依舊在痞笑,“想來,晚上會更熱鬧吧?”
陸頗跟她換了個位置,擋在了門口的方向,“我求求你,別去行嗎?”
念恩果決地搖頭,“‘別去’,就等於‘憋屈’。如果你非要讓我憋屈地活著,我寧可之前病死。”
這兩句話,直戳陸頗的心窩子。
確實,小東西太憋屈了!
他鼓了鼓腮幫,“好,我帶你去西苑。不過,你要答應我,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不能太激動。任何人、任何事,都不配傷害你的身體,聽見了嗎?”
念恩翹起腳,單手摟住他的脖子,調皮地皺著俏鼻,“陸老二,算你夠哥們兒!”
“我是你未來的夫君,不是你哥們兒!現在得把你自殘的那個傷口處理了,然後才可以出門。”說罷,擁著她去醫藥箱那裏。
“哎呀,沒事兒啊,我又不傻,怎麽可能使勁戳自己?就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眼兒……”念恩一副大咧咧的表情。
陸頗氣得不理她的話,顧自上完藥,一彎腰,把她打橫抱在懷中。
“等等,我用不用再拾掇拾掇?化個妝什麽的……”念恩故作嫵媚地眨眨長睫毛。
陸頗撇嘴搖頭,“沒這個必要。就算你三天不洗臉,那群庸脂俗粉也比不過你!”
念恩傲嬌地揚眉,“喏,就愛聽你實話實說。走吧,出發!”
陸頗咬著牙根跟她抵了下額頭,“小東西,無論上天入地,我都得陪著你!”
說罷,義無反顧地出了門。
離開東苑,直奔西苑。
路上,樂聲越來越清晰。
念恩嘴角泛著冷笑,心說:這麽高調,卻又不讓我參加,真是把我當軟柿子捏呢!
到了西苑門口,陸頗止住了腳步。
“小東西,有個事兒,必須提前讓你知道。”盤桓了一路,他才決定說出來。
念恩淡然一笑,“大夫人懷孕了是不是?”
陸頗十分詫異,“你怎麽知道的?”
“猜的。”念恩睨了一眼大門上新刷的紅漆,“雙喜臨門,難怪這麽鼓樂喧天的。如此,我就更應該來湊湊熱鬧了。”
“小東西……”陸頗忽然覺得後背發涼,“鬧可以,但是不準折騰自己的身體,聽見沒?”
念恩用額側磕磕他的胸口,“陸老二,放我下來,我要自己走。”
“你能行嗎?”既擔心又不舍。
“當然行。放心吧,你把我喂得這麽胖,足能抵擋任何風吹雨打。”頓了頓,“早晚都要麵對的,逃避不是辦法。”
陸頗暗忖一瞬,把她放了下來。
站穩之後,念恩昂起小腦袋瓜,蓮步前行。
兩人進了大門,循著樂聲,直奔側院。
燈火通明的戲台前擺放著三張桌子,陸翦和武淡宜坐在中間的主桌上,另外四個妾室分兩撥各坐兩側,一大群丫鬟仆人站在後麵伺候著。
台上的角兒在賣力地唱和,台下的幾個人聽得津津有味。
伶妓出身的五夫人還跟著手舞足蹈地小聲哼唱,興致那叫一個高。
念恩走上前去,在距離主桌半丈遠的地方福了福身子,“六哥,生辰快樂。”
“丫頭,你怎麽來了?”陸翦的雙眸之中立刻掩飾不住驚喜。
真的是又驚又喜。
驚的是,刻意地隱瞞,還是沒能把她留在東苑。
喜的是,戲文裏剛剛提到“相思”二字,他的思念之情乍起,她就出現在了眼前。
在場的五位夫人也都把目光投在了念恩的身上,但,沒一個是友善的。
幾個妾室在竊竊私語,聲音不大不小,足夠眾人聽見。
“她怎麽來了?”
“不請自到,絕對沒好事兒。”
“是來砸場子的吧?”
“噓!有將軍在,量她不敢胡來……”
念恩沒有理睬她們,依舊笑盈盈地跟癡望著她的陸翦四目相對。
旋即,一直站在陰影裏的陸頗緩步走到了念恩身旁。
眾人看清他的樣子,倒吸涼氣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
有點誇張,但,絕對真實。
“喲,是二叔和七妹妹啊!快,快過來坐!”大夫人嬌聲打破了尷尬的氣氛,命人在陸翦身側加了兩把椅子。
隨後,念恩挨著陸翦坐下,陸頗則坐在了念恩旁邊。
台上還在“咿咿呀呀”地唱著,台下的人卻是一點都聽不進去了。
“身子還沒好利索,怎麽就跑出來了呢?”陸翦低聲說完,從身上解下墨色鬥篷,披在了念恩肩頭。
其實她一點也不冷,卻故意沒有拒絕。
“六哥,我剛剛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辰。什麽禮物都沒為你準備,別怪我啊……”樣子淡淡的,卻更添清水芙蓉之美。
陸翦的大手在桌下捉住了她的小手,“你能來,就是最好的禮物。”
明明唱戲聲吵雜,明明他的聲線很低,可豎起的耳朵們還是捕捉到了這深沉的話語。
其他五個妻妾,莫說從未享受過這般待遇,甚至是第一次見他如此溫柔。
偏偏,被厚愛的人卻是寵辱不驚的模樣。
念恩嘴角噙笑垂首不語,一絲亂發頑皮地跌落到鬢旁,把個嬌弱的神態美出了天際。
陸翦看得入神,眼仁兒都要凝了。
一旁的武淡宜收回酸味四溢的目光,忽然捂著嘴巴幹嘔了一聲。
——其實她壓根就沒有過孕吐,不過這出戲演多了,愈發嫻熟,也愈發逼真。
陸翦根本沒聽見,他把全副心神都給了他的女孩。
倒是念恩,目光越過他,落在了大夫人身上。
“大夫人這是害喜了吧?很難受嗎?要不要離席去休息啊?”關切的表情配上輕柔的嗓音,簡直不要太體貼。
這麽一來,反而把武淡宜給將了一軍。
她淡著臉色笑笑,摸著腹部嬌聲回道,“唔,沒事兒,懷了孩子就是這樣,好麻煩的……”
優越感躍然其中。
念恩把清冽的目光轉到陸翦臉上,“六哥要當爹了,今天真是雙喜臨門呢!”
陸翦沒有回話,大手卻捏緊了她的小手。
念恩噙著笑抽回自己的手,拿起剛剛送過來的玉筷,開始吃東西。
一旁的陸頗這時候才開口,“大哥,生辰快樂。”
陸翦還是沒有出聲,泊然點點頭。
其實多少有點怨弟弟,——明明交代過要看好念恩,他卻陪著她一起來了西苑。
盡管,自己心裏是那麽的渴望見到她。
驀地,早就按捺不住的六夫人出言打趣道,“二叔,人家七夫人是把自己當成禮物送來的,你呢?怎麽就空手而來呢?”
那個聲音,哎喲喂,膩死個人了!
再配上擠眉弄眼的撩人狀,簡直不要太騷!
陸頗卻半眼都沒看她,而是望向陸翦,“大哥,我們之間不分彼此的,所以並不在乎那些繁文縟節,對吧?”
作哥哥的微微頷首,敷衍道,“是的。”
這時,三夫人忽然舉起了酒杯,“二叔,好久不見,阮阮敬您一杯!”
水靈靈的眸子綻放著熠熠的光彩,妥妥的少女懷春多情狀。
陸頗還是沒有望過去,就跟什麽都沒聽見似的,顧自盛了一碗熱湯,放到念恩麵前。
三夫人被架在那裏,上不去、下不來,懷春的媚態漸漸悲戚成了哭臉。
她身旁的四夫人狠了狠心,也端起了酒杯,“二叔,筱柔陪三姐姐一同敬您!”
謎之姐妹情,撒得到處都是。
陸頗依舊充耳不聞,為念恩張羅著夾菜。
令人沒想到的是,五夫人和六夫人接踵舉杯,效仿四夫人,陪三夫人一同敬小叔子酒。
怎奈,陸頗的注意力始終在念恩這裏,連餘光都不曾掃過敬酒的四個女人。
他的淡定甚至是冷漠,就像暴雨梨花針似的,紮遍了她們的身心。
五夫人是最先流淚的,接二連三的,四個女人都啜泣起來。
“咿咿呀呀”的戲詞兒伴著“嗚嗚咽咽”的哭聲,熱鬧得有些聒噪。
一直悶頭吃東西的念恩放下了筷子,滿意地打了個小小的飽嗝兒。
她現在終於明白陸老二為什麽沒有被邀請來參加慶祝活動了,原來他的破壞力如此之強悍。
——當著壽星夫君的麵,四位妾室對自己的小叔子、她們的老情人紛紛表現出餘情未了的樣子,這是要把壽星本人給慪死啊!
仗著陸翦年輕體壯,若是歲數大點、身體差點,立馬就得生辰變忌日。
心中感慨萬千的念恩用餘光瞟著陸翦,他的反應倒是很鎮靜,似乎見怪不怪。
當家主母武淡宜卻忍無可忍了。
她不滿地掃視還在哭哭啼啼的四個女人,“今天是將軍的生辰,你們的表現是不是太失儀了?”
然而,指責無效,她們還在悲悲切切地哭著。
武淡宜心頭有氣,卻將計就計,“二叔陪七妹妹過來是為了慶祝將軍過生辰,可不是來看你們痛哭流涕的!”
一句話,當即敲醒了四個女人。
對哦,聽聞他一直留在東苑伺候病怏怏的七妾。
難怪他對她們理都不理,原來這是有了新歡就扔了舊愛呀!
先後回過味兒來的女人們紛紛擦幹眼淚,一個個氣鼓鼓地醞釀著如何教訓身世不明、媚功了得的小妖精。
擅長察言觀色的武淡宜瞬間心情大好,翹起蘭花指,拈了枚酸葡萄放進嘴巴,美滋滋地嚼著。
台上的一出大戲結束了,角兒們和樂師們暫時下去喝水、休息,院子裏便靜了下來。
“七妹妹,聽說你病了?現在可好些了?”大夫人忽然提起了這個話茬。
陸翦立刻神色凝重地轉頭看她,“淡宜,坐了這麽久,你也該疲累了,回去歇息吧!”
武淡宜卻優雅一笑,“將軍,今兒這麽高興的日子,淡宜怎麽會累呢?您放心,大夫說了,我們的孩子安然無恙。再者,多跟姐妹們聊聊天,心情愉悅,對孩子也是有好處的。”
話都這麽說了,陸翦便不好再催她離開。
他跟弟弟使了個眼色,別人很難察覺得到的眼色。
陸頗便俯到念恩耳邊,喃聲說道,“不早了,咱們回去吧!你這個身子,是不宜在外麵待太久的。”
“可是,我想看看下一出戲是什麽……”說罷,念恩心有不甘地嘟起了嘴唇。
就是這個很自然的撒嬌動作,把其他四個妾室的怒火燎到了最高點。
她們彼此對視之後,很有默契地派出了最敢說話的六夫人打頭陣。
“喲,七妹妹這是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扯著長音兒,極盡諷刺之能事。
誰知,念恩和陸頗一樣,就跟沒聽見似的,看都沒看她一眼。
這就尷了個尬了!
六妾首戰告敗,三妾接著上。
“七妹妹好孤傲啊,竟然連六姐姐的話都不理!難道在七妹妹心目中,隻有大夫人才是你的姐妹嗎?”針對性很強,拱事兒的節奏。
念恩還是沒有回應,隻覺得這些聒噪的女人令人頭疼,看戲的好興致一下子就沒有了。
她拿掉身上的鬥篷,交還給陸翦,“六哥,我先回去了。本來想好好湊個熱鬧,誰知台下的演員比台上的還多。”
陸翦自然明白“演員”的意思,扯唇淺笑之後,寵溺地抬手摸摸她的發頂,“行,早點回去歇著,明天中午我過去看你。”
然,那幾個不明白“演員”是何意的女人卻認定了這個詞是在奚落甚至貶低她們。
而她們心心念念的“完美情人”就要跟這個罵人不帶髒字兒的小妖精一塊兒離開,這就更紮心了!
都是爭風吃醋的高手,誰能甘心隱沒?
念恩剛要站起來,四妾忽然起身走到桌子前,停在了她的對麵。
“奚念恩,方才三姐姐和六妹妹跟你說話,你為什麽不回應?是把自己當成將軍的正妻了嗎?論資排輩,你是最小的,你憑什麽無視他人!”義正辭嚴的樣子,很難讓人相信她曾經做過最低等的街娼。
因了被人直呼姓名,念恩這才正視以對。
“這位……,我不知道你是幾妾,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你,索性就用‘你’作代稱。”念恩潤了潤嘴唇,“首先,我跟你、你們,不是姐妹;其次,對於陌生人,我有權利不予理睬;最後,別招惹我,當心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說完,站起來,準備離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不高不低的聲音從某個角落裏傳出,“下不了蛋的母雞,猖狂個什麽勁兒!”
很惡毒的一句話。
念恩停了下來,掃視周遭,尋找說話的人。
然,沒找到罵她的人,卻發現陸家兄弟倆的神情如出一轍地緊張。
“念恩,走吧,我們回東苑。”陸頗低聲說道。
陸翦跟著站起,把手中的鬥篷又披在了她的肩上,“夜裏涼,別凍著!”
念恩沒有挪步,目光在他們兩個的臉上左右徘徊,“剛剛那句話明明就是在罵我,你們不想知道是誰罵的嗎?”
“你放心,我會找出這個人,然後毒啞她。”陸翦狠厲地保證。
念恩搖搖頭,“不,我要親眼看看這個人究竟是誰,為什麽要用這麽惡毒的話來罵我!”
“小東西,你的身子還沒有好利索,我們走吧……”說著,陸頗上前攬住了她的腰。
這個動作又刺激到了那群瘋狂愛慕小叔子的妾室們,五妾揚著細細的腔調開口說道,“人家說的是事實,你卻說人家是罵你,瞧瞧,你都跋扈成什麽樣兒了!”
念恩一把推走還想帶她離開的陸頗,扭頭逼視五妾,“你這話是什麽意思?給我說明白了!否則,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夠了,誰再亂說話,拔了她的舌頭!”陸翦倏然暴怒地吼道。
五妾矯揉造作地跺了下腳,心不甘情不願地閉嘴。
念恩轉頭盯著陸翦,“六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陸翦強扯笑意,放柔嗓音,“傻丫頭,能有什麽事?別聽她們胡說八道!”
陸頗也跟著低聲喃哄,“這群女人就是嫉妒你,所以才會亂說一氣。今兒時間有點晚,明天我過來幫你教訓她們……”
“陸老二!”念恩鉚足力氣喊道,“我現在就要知道,‘下不了蛋的母雞’是怎麽回事!”
這個“有恃無恐”的態度又激怒了妾室們。
最“勇猛”的六妾豁出被拔舌也非要不吐不快,“整個將軍府人盡皆知,你不是生病,是中毒!雖然保住了小命,但是卻再也不能生孩子了!人家說你是‘下不了蛋的母雞’有什麽不對……”
話音還沒落地,人已經猝然倒下。
大口大口的濃血從嘴巴裏湧出,身子在青磚地上顫了顫,六妾便再也沒了聲息。
旁邊的五妾把慘狀看得清清楚楚,嚇得尖叫一聲,翻了個白眼兒,“撲通”昏倒在地。
三妾和四妾傻愣了片刻,反應過來之後,跌跌撞撞地跑到一起緊緊抱著,不敢上前去查看另外兩人的死活。
念恩機械地轉身,直視陸翦的寒眸,“你就這麽殺了她,因為她說的是真話,對嗎?”
陸翦粗重地噴著鼻息,“任何傷害你的人,都該死!”
如此狠絕,如此冷酷,聽得旁邊的武淡宜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六哥,我中的是什麽毒?誰給我下的毒?”念恩的冷靜有些不同尋常。
“小東西,再待下去你的身體就撐不住了。我們回‘紫雲聽濤’,明天再讓大哥去跟你好好解釋,行不行?”陸頗在她身旁碎碎地勸說著。
念恩回手就是一巴掌,結結實實地糊在了他的臉上。
“騙子,住嘴!”她咬著牙根兒說道。
陸頗無力地垂首,“對不起……”
念恩神色清冷地看回陸翦,“六哥,現在回答我的問題吧!我中的是什麽毒?給我下毒的又是什麽人?”
陸翦沉吟一霎,躲開她的目光,“暫時還沒有查到。”
“以你的權勢,快兩個月時間會查不到真相?”念恩擰眉質疑。
沒等陸翦回答,又一聲“撲通”清晰入耳。
眾人一同循聲望過去,紛紛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