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必死無疑

  陸家兄弟平生第一次有了默契，兩個人都不再刻意向念恩傾吐心跡。


  個中原因，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當然，陪伴是必不可少的。


  但，也僅限於陪伴。


  她不開口說話，他們就會保持緘默。


  兄弟倆常常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很是和睦，無論念恩在不在跟前，兩人都不會發生任何程度的言語衝突。


  甚至，連個對話都沒有。


  “紫雲聽濤”愈發地寧靜，更加適合清修。


  時間在指縫間流走，一個月就這麽過去了。


  陸頗的傷勢已經徹底痊愈，然，陸翦卻沒有趕他走。


  他甚至連“一月之期”這件事都沒有提及。


  陸頗仿佛也把這件事給忘了似的，心安理得地住了下來。


  而念恩，好像對這一切都不曾察覺。


  因為，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裏。


  秋千搭好之後的某一天，她又跑去“過眼癮”，結果被大太陽給曬得中了暑。


  雖說是輕度中暑，發燒、惡心、心悸和頭暈，還是一樣不差地來光顧她。


  就在燒得糊裏糊塗的時候，她的腦海裏出現了好多新的記憶碎片。


  ——她終於看清了那個男人的臉龐，單眼皮，闊眼角，高鼻梁，薄唇，目光深邃得仿似寒潭。


  他深情地喚了一聲“玖兒”，然後便衝她微笑，白發和皺紋都抹煞不了他的俊朗倜儻。


  她還看見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孩在喊她“媽媽”，他們的眉眼，完全複製了那個俊朗男人的模樣。


  期間，還有別人的聲音和樣子零零碎碎地出現過，但是印象都不深刻。


  退燒之後，念恩努力回想其他人的特征，始終沒有結果。


  自此，她心裏那個被迫偃息的欲望又克製不住地冒了出來。


  她想回去。


  很想。


  可是，要如何才能穿越回去呢？

  必須再被打暈一次嗎？


  於是乎，當初的那個疑慮又擺在了眼前，——若那個時空的肉身沒有被保存好，穿越回去之後，靈魂不就得四處漂泊了嗎？

  搞不好，還會鬧了一個魂飛魄散的淒涼晚景。


  再者，秦昔若的肉身一旦沒了靈魂，注定必死無疑。


  這麽一來，這場回穿就太沒有價值了。


  呼！

  念恩的腦袋裏整日在思考這些東西，從頭到尾，反反複複，卻怎麽都想不出兩全其美之策。


  因了太過專注，她不止忽略了那兄弟倆，也忽略了自己的身體。


  自打那次中暑，她的身體狀況始終不是太好。


  愁思不解的精神狀態，無異於雪上加霜。


  守孝期過了一多半的時候，念恩終於倒下了。


  這天中午，陸家兄弟照舊陪她一起吃午餐。


  桌上有她最愛吃的木耳炒筍幹，一如既往地鮮香味美。


  然，念恩隻夾了一筷子，就再也提不起興致。


  “丫頭，再吃點木耳吧……”陸翦體貼地夾了一塊肥厚的木耳放到了她的碗裏。


  念恩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用筷子去夾取。


  孰料，剛剛夾起，還沒放到嘴邊，手指就無力地鬆開了筷子。


  兩隻筷子“劈哩啪啦”掉在桌上，驚得同桌的兩個男人陸續呆住。


  隨即，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念恩的身子往前聳了聳，一大口鮮血噴濺而出。


  桌上的杯盞碗盤之中，頓時染上星星點點的殷紅。


  “念恩——”


  “小東西——”


  兄弟倆驚呼著起身過來查看情況。


  “怎麽會吐血？是不是之前哪塊筍幹太老、被紮到了？”陸翦扶住念恩的身子，焦急地問道。


  陸頗惱了，衝兄長大吼，“筍幹能紮出這麽多血嗎？趕緊抱她回臥房！安子，立刻去請大夫——”


  尾音未落，安子已經奔了出去。


  陸翦沒有怠慢，抱起念恩出了大廳。


  一路上，念恩半闔雙眸，悄無聲息地在寬闊的懷抱中悠蕩起伏。


  當她被放到榻上的時候，狀態很差，眼睛已經緊緊閉上，幾乎就是有出氣、沒進氣。


  “丫頭，別嚇六哥！你睜開眼睛看看六哥好不好？嗯？好不好……”陸翦的聲音有點抖，透著懼意。


  “小東西，別怕啊，大夫馬上就過來！你要堅持住，聽到沒有？”陸頗相對鎮靜許多。


  念恩隱隱約約聽見了他們的聲音，拚命想要睜開眼睛，卻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她隻覺得渾身輕飄飄的，身體的重量在一點點消逝。


  這感覺似曾相識。


  她猜測，或許這就是靈魂出竅的感覺。


  ——若真的能夠就此穿越回去，倒是省得再糾結了。


  無論是生還是死，全看造化罷！

  很快，念恩就失掉了意識，落盡了黑暗的深淵。


  陸家兄弟皆非泛泛之輩，自然看出她已經暈厥。


  “丫頭，醒一醒，別睡了好不好？聽話，醒一醒……”陸翦輕撫著念恩的蒼白小臉兒，在她耳側喃聲央求。


  陸頗仍然保持著冷靜，上前握住念恩的腕子，細探脈搏。


  脈象很弱，偶爾還會探不到搏動。


  陸翦沉聲開口，“徇之，你多少懂一點醫理，能看得出究竟是怎麽回事嗎？”


  陸頗鼓了鼓腮幫，“吐了那麽大一口血，如無意外，應該是中毒了！”


  “中毒？會是誰做的？”甫一問出口，腦子裏便跳出了一個人。


  一個女人。


  “大哥，你還想說‘現在的殘忍就是為了將來的無虞’嗎？如果殘忍到奪去了她的性命，哪裏還會有將來可言！”陸頗正經起來，完全是另外一個人。


  陸翦又撫了撫念恩的美頰，“或許……，或許不是‘她’下的毒……”


  作弟弟的嗤笑一聲，“果然是越睡感情越深，這就開始幫那個女人說話了！別忘了，她在嫁給你之前，可是學過醫的。”


  陸翦無言以對。


  屋內安靜了片刻，安子領著大夫趕了過來。


  大夫為念恩把脈之後，“撲通”一聲跪在了陸翦麵前。


  “請大將軍恕罪，老夫醫術有限，隻知夫人是中了毒，卻查不出究竟中的什麽毒，更不知道要如何解毒。”說罷，叩首不起。


  陸翦使了個眼色，安子趕忙將大夫攙起。


  “老先生，我想知道，以她現在的狀況，還能剩下多少時間……”陸頗硬著心腸問大夫。


  大夫沉吟一霎，拱手施禮，“回陸二少爺的話，如果沒有及時用藥解毒，這……，最多不會超過三天。”


  陸家兄弟幾乎同時痛苦地闔了一下雙眸。


  隨即，陸翦讓安子送大夫離開。


  “大哥，你準備怎麽辦？”陸頗神色凝重地問道。


  陸翦望著念恩蒼白的臉龐，“你留在這裏守著她，我去求聖上，借神醫相助。”


  “求聖上？”陸頗也跟著看向念恩，“有把握嗎？”


  “無論如何，總要試試。”陸翦把目光挪到弟弟臉上，“在我從宮裏回來之前，你要寸步不離地守著她！”


  陸頗鄭重地頷首，“好。你快去快回！”


  陸翦轉身就走，像風一樣刮了出去。


  陸頗長長地歎了下鼻息，跪在榻邊，抓住念恩的一隻手，放到唇邊溫暖著。


  “小東西，你不能有事，千萬不能有事……”碎碎念叨著，眼中騰起了水霧。


  ——她不喜歡他玩世不恭、死纏爛打，他便換了個方式，默默相伴，以期在潛移默化之中博取她的好感。


  若是能夠預見到她會遭此橫禍，他寧可她恨他，也要強行把她帶離這個是非之地。


  跟她的安好相比，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放到一旁。


  “小東西，等你好了，我一定要帶你遊遍整個寧奚國。最後，我們選一個美好的去處，就在那裏生兒育女、終此一生，好不好？”問罷，努唇啄了啄她的指尖。


  冰涼的指頭令他心尖發顫，再開口時，鼻音重了許多。


  “小東西，我們的前世一定有著解不開的緣分，所以這輩子你才會無數次地出現在我的夢境裏。還沒來得及續寫我們今生的緣遇，你是不可以撒手撇下我的，聽見了嗎？”


  意識到念恩什麽都聽不到，陸頗的眼淚便流了下來。


  “奚念恩，你知不知道，二爺自打過了垂髫之年，十四載以來，這是第一次落淚。你必須給二爺活過來，必須活過來……”聲音在嗓子眼哽住，再也說不下去。


  強令自己調整好情緒，陸頗把念恩的兩隻手都包在了他的掌心，溫柔地在她的指尖哈氣，為她取暖。


  又過了一陣兒，房門被打開，淩亂的腳步聲乍起。


  陸頗回頭望去，陸翦引著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走了進來。


  “梁太醫，勞煩您老人家出宮走這一趟……”陸頗直起身子，謙恭地跟老者打招呼。


  老者藹然一笑，“救死扶傷，樂意之至。”


  說罷，坐在榻邊，為念恩號脈。


  自打搭上脈搏，梁太醫的臉色就陰了起來。


  把完脈，他又看了看念恩的眼瞳，這才若有所思地起身。


  “大將軍，以夫人的症狀來判斷，昏厥乃中毒所致。”口吻十分篤定。


  兄弟倆對視一眼，陸翦跟著問道，“請問梁太醫，我夫人中的是什麽毒？”


  梁太醫麵露鄙夷之色，“下毒之人必定是宵小之輩！此毒名為‘百日醉’，需要連續下毒十日，然後中毒者便開始氣虛體弱，直至百日後形枯骨銷、頹竭而亡。”


  ——下了毒卻不讓人立刻死去，而是慢慢殞命於無形，真是歹毒到了極點。


  陸翦立刻緊張地追問，“那，可有解毒的良方？”


  “方子是有的，”梁太醫頓了頓，欲言又止，“隻不過……”